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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爱人的头颅-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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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儿岛的海军医院接受治疗,直到1944夏天才获准回上海。       
九      
历史究竟是什么?是纸上的,还是人们心中的,或者,什么也不是,甚至,根本就是一团永远也看不清的雾。历史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关于丁素素失踪的资料,她象是一个泡沫,一眨眼就消失了,只留下照片里那诱人的眼睛。我再也无法忍受每天对着那张旧报纸,看着那个叫丁素素的神秘女人,做着种种猜测的生活。于是我实在憋不住,又去找了那个老头。到了老头的家里,老头正躺在床上,依旧一脸的病容。     
“你还是放不下这个女人?”老头开门见山的对我说。那张照片依然摆放在那里。     
我无言以答。     
老头沉默了半天,然后艰难地爬了起来,从一个隐秘的柜子里拿出了十几本簿子,看来都是日记本。他把这些本子交到了我手上。告诉我他已经用不着这些东西了,并嘱咐我千万不能把这些东西弄丢。他慢慢地说:“也许这些东西,正是打开你心中疑问的钥匙。”     
“不,这是你的,我不想窥见别人的隐私。”     
“没有隐私了,一切都应该真相大白。”       
十      
1944年的夏天,上海所有与日本人往来甚密的人都惶惶不安,在三个月内,已有十二个被公认为汉奸的人遭到了暗杀。但马书全并不以为然,虽然他的确是忠实地为日本人办事,他认为那种谣传纯属无稽之谈,根本不必担忧。     
马书全的太太去年死了,没有留下子女,他把雷太郎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雷太郎那年十二岁,这一年发生的一件事深深地铭记在他的心中,跟随了他一生,永不磨灭。     
许多年后,雷太郎依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中文老师的情景。     
“我姓苏,是你新的家庭教师,你叫我苏老师好了。”天很热,苏老师穿着薄薄的衣衫和长长的白色裙子,偶尔来了一阵微风,群裾便轻轻地摆动起来,好象她整个人都要翩翩起舞一般。     
“苏老师,为什么你长得比她们都好看?”虽然她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但有些早熟的雷太郎依然被她吸引住了。     
“什么她们。”     
“过去的老师。”其实这些过去的老师都是给雷太郎赶走的。雷太郎忽然发现苏老师盯着他的眼神有些异样,她靠近了他,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地在他的耳边说:“你长大了。”     
1944年的夏天,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沉闷,与中国其他地方相比,日本人在上海的统治是最客气的了。上海依旧保持着繁华,只不过是一种压抑的繁华,苏老师就象这压抑的繁华,在雷太郎的印象里,几乎从没见到她笑过。更多的时候,苏老师是把雷太郎抚在自己的胸前,直到雷太郎闻着她身体里发出的气味沉入梦乡,她不象是个家庭教师,更象是个哺乳的母亲。     
那个夏天,成了雷太郎生命中一个永恒的伤疤,这伤疤既美丽又残酷。     
“雷太郎,你的妈妈呢?”     
“早就死了。”     
“你妈妈长什么样?”     
“我记不清了,但她一定和苏老师一样漂亮。”那夜很晚了,苏老师一直留在雷太郎房里。雷太郎在她的臂弯里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极美极美的梦,直到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     
雷太郎对那夜的记忆既是刻骨的,也是模糊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出门去,他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都在后悔为什么要走进马书全的房间。他轻轻地推开了房门,马书全的窗开着,一整夏夜的凉风灌入雷太郎的嘴吧,使他张大了嘴。但真正使他张大了嘴的是,一个人用一根绳子勒住了马书全的脖子,马书全面对着雷太郎,睁大着眼睛却说不出话,他的双手舞动着,就象是要捕捉空中乱飞的蚊子。月光照着马书全恐惧的脸,越来越苍白,雷太郎那时觉得从活人到死人就是这个过程,虽然那时马书全还活着在挣扎,但他的脸已开始属于死人了。     
月光皎洁,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切,却照不出另一个黑暗中的人的脸,只有两只苍白有力的手在逐渐收紧那根致命的绳子。突然马书全的声音终于发了出来,一种很奇怪的声波,深深刺激着雷太郎——“枪,抽屉里的枪。”     
雷太郎颤抖的手拉开了抽屉,取出了抽屉里的手枪,马书全教过他这把枪的使用方法。枪里有子弹,雷太郎打开了保险,把枪对准了黑暗中的那个人。十二岁的他,双手抖个不停。渐渐地,马书全的嘴角淌出了许多血,他的瞳孔放大,浑身痉挛,生命已从他的身上溜走了。     
雷太郎闭起了眼睛,接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听到响亮清脆的一声,从枪口射出子弹的后坐力使他退了一步。然后,他睁开眼睛,那个人从黑暗中出来了,长长的头发,苍白的脸,高高的胸口绽开了一大朵红色的花,在花蕊里,停留着一颗子弹。这朵花是流动的,越开越美,美得让雷太郎终身难忘。长大后他才明白,那不是花,而是血。     
血沾满了那个人的全身,脸上却一点都没沾上,在月光下,雷太郎此刻才看得清清楚楚,那是苏老师的脸。苏老师睁大着眼睛看着他,然后,微笑着,倒在了地上,血流遍了整个房间,也渗入了雷太郎的脚上。雷太郎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什么她会微笑着死,这种困惑让他在今后的一生中百思不得其解。     
那件事之后的第二天,武田丘拖着残缺的身体回到了上海,他去停尸房看了苏老师的遗体,然后他哭了。          
十一      
老头给我的那本日记是用日文写的,我后来请人去把其中几页翻译成了中文。写日记的人叫武田丘,时间是从1932到1945年,总共13年,用了整整十三本日记本。内容太多,我请的只是日语系的学生,不可能在短时间全部翻译出来,所以现在被我重新还原出来的只是极小一部分。我后来又找到了武田丘的资料,生于1910年,1928入海军士官学校学习,1932年作为海军见习生到过上海。1937年到1941年在上海虹口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供职,其后参加太平洋战争,1943年左臂被炸断致残,1945年从上海回国。从1950年起,开始发表小说,都以战争为题材,成为日本著名的作家,1985年因脑溢血而病故。     
我必须得把这些日记还给老头,但是当我到了老头的家门前,敲门敲了半天都没有反应,直到隔壁邻居出来告诉我,老头已在昨天晚上死了。原来这个老头在半年前就查出得了绝症,一直待在家里等死。后来我参加了老头的追悼会,他居然没有任何亲戚,只有几个老单位的退管会负责人,清冷地可怜。老头的原名叫苏雷,两年前改名为丁雷,一辈子都没有结婚,退休前从事日语翻译的工作。在清理遗物时,老头床头的那张照片本来要被他们扔掉的,但后来我被带走了。     
我现在更加肯定,这张照片上的年轻女人与我所收集到的那张报纸上丁家全家福里的那个女人是同一个人,而且拍摄的时间相隔不会很久。     
一个月后,无药可救的我又开始了一项新的调查,对象是上海沦陷时期一个叫“红桃K”的地下组织,专门暗杀汉奸,我在一份原始文件中看到了这个组织的成员名单及详细资料,其中有这样一张表格———真实姓名:丁素素;化名:苏玎或苏老师;出生年月:1910年8月7日,再接下去,却是一片空白,最后是用红色的毛笔写的:1944年8月15日在暗杀汉奸马书全得手后牺牲。     
我现在才终于明白了,以下是我的推理:丁素素就是苏老师,她在1937年跳进苏州河并活了下来。我所见到的那个老头就是雷太郎,他是丁素素(苏老师)失散了的儿子,他亲手错杀了自己的母亲。是武田丘在日本投降的那天把他所知道的事实全都告诉了雷太郎,并把他自己保存的丁素素的照片和在1932年后的全部日记都送给了雷太郎,然后回国了。雷太郎留在了中国,改名苏雷,也许那时他还不知道母亲的真实姓名,直到两年前,他看到了我手中的这份资料才知道了自己母亲是谁,并改姓丁,同时他也开始了对丁家艰难的调查,正巧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在资料室里见到了我,他知道我也在进行相同的研究,于是把武田的日记也送给了我。只有这样,我才能理解这个老人为什么一辈子都没有结婚,从武田告诉他真相的这一天起,他的一生就永远活在了一个巨大的阴影中,他永远也无法饶恕自己亲手杀死母亲的罪过。     
也许这就是历史的真相,需要我们把许多支零破碎的东西拼起来才能窥见。但是,我们忽略掉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雷太郎的父亲是谁?     
答案在1932年。       
十二      
1932年3月1日的夜晚,停泊在黄浦江中的9800吨的日本海军旗舰出云号的甲板上,一片寂静,22岁的海军见习士官武田丘正依着栏杆望着黄浦江西岸大上海夜色阑珊的景色。夜深了,虽然“一。二八”淞沪抗战正在上海激烈地进行着,天空却依然纯洁地象一方深蓝色的水晶,点缀着星光,就象对岸外滩的大厦放出的灯光。那时的武田显得腼腆而沉默,他不愿与那些年长的军人们一起嗅着浓烈的酒精味。     
潮水忽然大了,船身有些摇摆,武田觉得有些异常,但对于出云号来说这没关系,9800吨的钢铁在黄浦江中是坚不可摧的。可是,忧虑,一种突如其来的忧虑袭向了武田,天空的星光暗淡了,江面上伸手不见五指,他想去提醒舰长。     
这个时候,爆炸发生了。     
那声巨大的爆炸,几乎震碎了舰上所有的玻璃,一片碎玻璃擦着武田的脖子飞过。出云号猛烈地摇摆颤抖着,就象一面地震中即将倒塌的墙。武田在第一波震荡中就从栏杆边被抛了起来,他飞出了舰外,然后象自由落体般落入了黄浦江中。寒冷刺骨的江水立刻就让他的左小腿抽痉起来,武田在水中挣扎着,生存,生存的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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