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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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颔首,神思却已飘到远方,仿佛在追忆着美人未逝的年代。风华无双,绝胜风流,浅颦轻笑间勾魂摄魄,引人无限遐思。
“不语可知当年追杀你们的匪人,是栎炀国的刺客?华容公子……不,该称作栎炀国君才是,在阿荻途经乱界时派出杀手,一为试探他的底细,二也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若是当日你们不幸遇害,则他必然立时筹划对东皋发兵,虽然仓促,也别无选择。”
“天幸你们回到东皋,虽然给了琰昊君三年的备期,却再无碍于我东皋皇世子的安危。这些,阿荻肯定是心知肚明的,他多年隐忍,又岂会真心相信那琰昊君?你问我赌什么,我便赌与阿荻血肉至亲的兄弟情谊,赌他不会为了皇位昧心取我性命。”
“虽然我多少也知道这是个赌不赢的局,却还是愿意一试。”
他唇角一丝苦笑,淡去了眉宇间秀雅的气度。
“江偃的展家肯陪他演一出花间戏蝶的闹剧,这些年我观望着,他想夺我的太子位,只怕还有些牵强。清吟虽是他安排在东皋四处游走的眼线,但当家的红姨却是本太子的人,后来他接你入府,整日忙于联络朝中重臣,夜夜歌舞,别有用心,我一概装作不知,太子的名头并非虚叫,我自然也有我的手段。看他折腾得热闹,父皇倒曾笑说他精神头十足,不如趁早生几个小世子出来收敛下野马似的性子。”
“我之所以把这些话告诉你,因为你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却也是离他最远的那个。这些年我们兄弟彼此猜忌,相互防备,他不累,我累,若是他只要我这顶太子冠,我让与他便是,但是他的心里装了恨,那恨让他将身边所有人都看作敌人。是我和父皇,当年亏欠了他的,亏欠了荷君夫人,他若要,将这一切还给他就是。”
我走到轩窗前,探身看向水月阁下的一泓幽潭,东皋的水质极怪,虽然入冬时节却不结冰,且水中白莲长开不败,不知是什么缘故。
举起手中的翠玉杯,指尖微扬,玉杯脱手而落,“咚”一声砸进水里,溅起点点涟漪。
“殿下请看,这玉杯入水,分明只溅起一点水波,却带出了无数涟漪。一个圈外更有一个圈,环环相扣,牵连不断。殿下可知这玲珑的道理是局中隐局,步步惊心?”
靠在雕栏边看着他,我绽出会心一笑。
直到简笙的身影消失不见,我仍旧未改笑颜,水面的涟漪早已褪去。碧华从帷幕后走出来,缓步走到我的面前。我抬手拉住他的衣袖,他就势靠向我的肩头。
“姑娘可真是拿着别人的东西糟蹋不心疼,好好一个翠玉冻霜杯,又没了。”他薄嗔的口吻荡过我的耳畔,酥得人没了骨头。
“你啊,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些年太子在你身上花的钱还少了?十里寒湖都给你造出来了,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嗤了一声,我拍开他摸在脸上的色爪。
“那姑娘也早该知道,他并非真心为我,伶人无心只爱财,拿身子换银子,有什么错了?”他的手改摸为搂,揽在我的腰上,一双擦着胭脂的唇探了过来。
我别过脸去,他亲在我的脖子上,我皱着眉捏住他的脸,用力拧了两把。
“和谁学的这么不正经?以前看着倒还规矩老实,原来也是个急色的。”
“噗嗤!”话音落,他被逗笑,脸上显着两道红引子,“若说色,我可比不得姑娘,从来都是姑娘想摸便摸,要抱就抱,今儿个碧华不过是反其道而行,怎么就成了急色的?若说跟谁学的,还是姑娘教得好呢。”
被他将了一军,原来这大美人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有张刁嘴。
“今日我在这里见了太子,碧华是不是也该给我句话了?你是向着他些呢,还是偏着我些,我可是将身家性命赌在碧华大美人身上了。”
他懒懒地靠向身后的锦缎绫罗堆,又懒懒地扯出个笑来,一副讨打嘴脸:“姑娘是从什么时候就发现,玉笙公子的真实心意了呢?”
我想了想,如实以告:“那一年来风莲,我曾在女儿节捡到一只荷灯,记得里面写着两句话,镜花水月总是空,玉笙吹醒碧华梦,后来再见到你,心里大概有了些模子。前几日在太子府转了一圈,看到了太子妃殿下,谈起名满风莲的玉笙公子迷恋流伶,千金一掷造寒湖,太子殿下是真心恋慕你;亦或是在逃避着那个冰山一样的美人?他给自己造出这么大个风流的名声,又是为了成全谁呢?”
“成全谁?”他挑眉,等我说出下文。
我咯咯笑了几声,说道:“为了成全我和碧华你这天下第一大美人啊!”
碧华朗声而笑,蓦地抓住我的手腕:“那姑娘可知皇世子殿下为何要你知晓我这个伶人的存在?”
“自然是为了……让我在半梦半醒时,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为了,怕我太过沉醉东风,忘了桃花易落的道理。”
碧华,你是简荻下在太子身边的一颗隐棋,却也是颗能够成就我的覆子。这一场豪赌,局中有东皋的皇权,有太子殿下,有皇世子,有你,有我,还有万千黎民的生死存亡。
一子错,满盘皆输,谁才能最后赢了天下,赢了终局,且看各自的手段罢了!
望月解玲珑
第四十九章
偶开天眼觑红尘,
可怜身是眼中人。
太子抵月,十日内,醒月再造不世神话。
新皇登基大典当夜,万民潮涌望月城,只为一睹新皇丰姿。夜阑如水,素月银辉,醒月帝君登上朝天阙,一袭白衣翩跹拖于身后,俯仰之间,竟如天人临世,高贵端方。
漫天烟火刹那间横过长空,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万千黎民无声跪地膜拜,一时间偌大的广场不闻人声。
醒月帝君以天人之姿端立朝天阙宫阁,万民归心,白衣素雪的冠世丰采更被流传各方,引为佳话。
同月中旬,东皋边境快马谍报,栎炀大军兵燹相对,大有越境进犯之势。消息上报朝堂,引起一片哗然。国君拍案震怒,群臣暗喻太子访月致使栎炀发兵,数百年间三国鼎立的平静局面,被彻底撕了个粉碎。
数日后,东皋边境又传险报,栎炀大军集结万余,跨江逐水不日间横扫了边境数座城寨,所经之处生灵涂炭,竟是屠城的架势。
东皋国君下旨调遣左右三个州的守军前去应援,栎炀兵强马壮,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插边陲重镇,东皋的守军疲于奔命,栎炀兵马以逸待劳,前锋军如锐刺入肉,侧翼包抄,将三州守军中流截断,杀了个回马枪。
数千将士血染疆场,边关风卷黄沙,掩去多少男儿郎。据传十步见尸,场面惨烈异常。不谛半月工夫,栎炀大军浩浩荡荡前推百里,将烽火烧到了东皋边陲的最后防线,九幽郡守一道加紧文书上奏,将本已是沸水翻腾的金殿彻底炸了锅。
风莲城流言四起,人心惶惶,百年不见的宵禁令重颁,从前歌舞生平的莲湖夜景再不复见,酒楼歌坊间一片萧条冷清。
面对强敌压境,老成持重的臣子们仍在观望国君的态度,而朝堂上年少不经事的文臣武将,莫不口诛笔伐,请缨出战。
九幽告急,国君在金殿之上未发一言,目光俨俨扫过群臣,众人皆感锋芒在背。江偃刺史张敬芳霍然出列,一句废太子以安栎炀语惊四座。
投石入水,惊起千层浪涛拍岸,东皋老臣纷纷驳斥,言太子乃国之根本,不可动摇。年轻勇进的臣子们则言国将不国,太子何安,君当以天下百姓为先,边关血染篱草,生灵横遭屠戮,望君以大局为重,罢黜太子,示我东皋并无与醒月结盟之意,栎炀退兵休战,两国重修言好。
两派人马吵得不可开交,国君将金案上朱笔奏章扫了一地,才算是平息了这场口水战。朝堂上的众人缄了口,民间却蓦地掀起一股要求废太子保东皋的运动,风莲城中豪绅大户联名上请死书要求废太子,闹到最后竟演变成小规模暴乱此消彼长。
随着九幽失守的噩讯传进王都,国君终于写下一纸诏书废太子,文渊阁老臣七十八人彻夜常跪请求收回皇命,无奈圣意已决,竟将冒死进谏的老臣一律扠出宫去。
一夜间,宫闱之外嚎哭震天,皇后自甘请罪于紫橦宫外轩廊下,直跪到鸡鸣时分。
颁旨的御使将皇命巡城昭示一遍,随即快马扬鞭直奔醒月国。数日后,传报身在醒月的太子笙领旨奉命返回东皋,却在归途中路遇强人,殒兵折将,随行死伤过半,太子下落不明。
国君派人多方查找,却一无所获,而边关上的栎炀大军似乎也有了休战的意思,几日下来按兵不动,静待观望。
至此,这场震惊朝野的变乱才算暂时划下句号,而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废太子的下落,和下一任东皋太子不二人选的皇世子身上。
一连几日,天色阴沉得吓人,铅云密布,怕是将有场大雪。我和清瓷拥炉躲在房里,整日聊些风莲的近况,顺便慨叹边关守将热血洒长空,为国捐躯的奋勇。
我与她极是默契地闭口不提皇世子,她不敢谈论半句是非,我懒得发表意见,现在正当国家危难之际,朝中虽有人极力上书要求立简荻为太子,但国君以边关祸乱未平不宜立储为由驳了回去。
恐怕,他老人家还在等着那位下落不明的废太子返朝吧……
暗自思忖,我冷眼旁观简荻这月余来的行止,太子被废,虽然于他来说是意料中的事,但栎炀军残暴无行,竟然在边关屠城,有时看他呆立在窗前嗟叹,这盼来的结果竟是喜忧各参半。
年关将至,眼下本该是喜庆的时节,可惜风莲城夜夜闭户,人人自危,半分喜气也无。栎炀虽说暂且罢兵,但谁也不知那闭眼瞌睡的老虎何时会再暴起伤人。
紫宸府里里外外挂起了大红灯笼,预备着迎春过年。
窗案上新摆了几盆水仙,屋里碳火烧得旺盛,可惜水仙长得虽好,就是一朵花也不开,大有装蒜的势头。
“清丫头,你说这水仙为什么总也不开花呢?”我站在近前看着满盆青葱似的水仙,随口问道。
清瓷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计,从竹篮子里拿起把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