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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飞花溅玉录-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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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视线,目光相接的刹那,我当场骇然愕住。

犹记得那一年寒林暮晚,栖鸦数声哀叫中,他与我背道而驰,想不到一别数载,今日竟会在家宴席间与他再度重逢。

一时间沓杂思绪齐齐涌上心头,吃在嘴里的佳肴美味全若嚼蜡,我怔怔地看着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君亦清……他,他可还怨怼我吗?

这些年,他过得可好……

娘亲见我久不成言,款款笑道:“莫非一个都已认不出来了吗?也难怪你了,当年走的时候匆忙,又兼年幼。铁牛你总该识得吧?他身旁坐着他家娘子,说来你也惯熟的,恰是咱们花家寨的弄影姑娘。铁牛这些年一片诚心,终于娶得美人归,如今他们伉俪情深,可谓佳偶天成,不失为一段佳话。弄影身边坐的是她姐姐飞雪,这几年出落得愈发好了,可比你这丫头美得多了。啊!对了,君家寨少主人你总该记得吧?当年他入含章宫时你们就该见过了才是,怎不打个招呼?你小时候常和他一处顽皮呢。”

娘亲轻触了下我的手臂,我恍惚中举起手中的瓷杯,却不知该敬向谁,君亦清讳莫如深地看着我,目光滚烫,我的指尖微颤,一滴酒泼出杯缘。

他的眉宇间看不出喜怒,只是深深地凝目在我的脸上,我望着他俊秀的五官,心底说不出的羼杂纠结,真真是五内俱焚,恨不能立时离开他的眼前。

席面有些冷场,他蓦地在唇边挽起一抹优雅的浅笑,双手端起瓷杯,对我敬道:“云翊将军重返王都,深为今上赏识,又喜迎小姐归府,我敬小姐一杯。”

我讷讷地陪饮下杯中酒,他待身后的侍从重新斟上酒,复又举起来向我敬道:“当年亦清能够身入世人景仰的含章宫神仙宫阁,全仗小姐力荐周全,亦清无以为报,再敬小姐一杯。”

一旁伺候的侍从伶俐,见他举杯,也上前为我斟满了酒,我举起杯凑到唇边,缓口饮下,酒虽不烈,但我喝得异常郁闷,只觉这酒仿佛刮喉的毒药难以下咽。

我毫无疑义地连喝两杯,他依旧再举手中瓷杯,我脑中一片眩晕,隔着灯影看去,他唇边浮起的冷笑竟比刀锋还要尖锐,双目炯炯锁在我的眸间。

“我君家寨和花家寨并绿川冈地青华溪上下一十八寨,如今俱已归顺醒月王朝,云翊将军隐姓埋名二十余载苦心经营,为醒月国培植数万精兵悍将,这些年也平服过不少边疆祸事,铁牛更是因功官累至武翼都骑尉。我三敬小姐,当年舍却一己之身,成全了今日绿川冈地的数万男儿。”

他的话如霜剑刺入我的心中,我咬牙硬吞下这第三杯酒,酒入愁肠,化作燃烧的炽焰,一下下灼烧凌迟着我的神智。

虽然早已明了美人爹爹的身份,但亲耳听君亦清说出口,心底依旧泛起几丝晦涩。

原来……爹爹二十二年前舍却将军之尊出含章宫,是为了替公子兰在绿川冈地培植势力,更将我送入宫中,终助他得成夙愿。

江山,江山,在爹爹的心底,蓥帝和江山才是第一!即便是亲生女儿,但为了江山和帝王,他依旧可以忍痛割舍,他当年送我坐上含章宫车时,对我欲言又止的神态,我此刻回忆依旧历历在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可以毫不在乎地将我割舍掉!?

说什么生生世世,白头偕老,为什么那人可以为我梳尽千寻青丝,却又眼睁睁地看我刹那白发!?

他知不知道,那是我将情爱化作利刃,刺入自己的心口,方能断情绝爱,彻底忘掉一切!?

他知不知道,那一瞬间,我有多么的痛?多么的悲凉……

说什么千年不悔,痴情等待,那人也不过是为了网罗绿川冈地的数万精兵强将,时至今日才说要娶我为妻,若真的有情,当初他又为什么将我双手奉送旁人!?

借口,一切都是借口!

他们!他们每个人都视我为棋子,将我恣意利用!又有谁是真心对我?

我,终究不过是个棋子,是个棋子……而已……

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里,不是我安身立命的所在,不是我的家,不若归去吧。

……呵……

我放下手中的酒杯,突然难以抑制地笑出来,席上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我的失态,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我越笑越大声,心底却越发怆然。

差不多笑得嗓音嘶哑了,我怫然起身,向爹爹拱手说道:“还请云翊大将军恕罪,山野之人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

不待他回话,我已离席走出画堂,夜风吹拂在脸上,将我喝下的酒一股脑从心底吹涌起来,我越发觉出醉得沉了,独步散漫在九曲回廊间,将一盏又一盏琉璃八角灯抛到身后。

夜色阑珊,灯火也阑珊,这世间惟有一人,自始至终真心待我。

长河驿桥边,红莲花灯下,他牵着我的手,与我十指紧扣,他生死相随,只为求我回眸一眼。

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我还有他,只有他啊……

“花不语!!”

身后响起一声厉喝,我回头看去,花飞雪伫立在回廊光晕下,如水衣袂翩跹在夜风中。

“原来是你,找我有事?”

我返身迎上几步,蓦地眼前一花,脚下打个趔趄,扑地摔倒在青石碎砖上,别在腰侧的剑囊贴地出溜到花飞雪的脚前。膝盖处疼入骨髓,心下说不出的烦恶,我撑身半伏在地上,伸手去够那只剑囊。

花飞雪直直朝我走来,踏步踩在我的手背上,我疼得打个激灵,叫道:“闪开!”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剑囊,抽出裹在其中的断剑冷艳,脚上缓缓施力,下死劲地踩住我的手,我疼得用力挣动,却无法将手从她的脚下挣出来。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我从儿时起便一心恋慕君家少主,那时他对你亲厚,从未将我放在眼里,记得春日赛花会,他送你骏马,还时常邀你到处游玩,我为了也能时刻亲近他,放下颜面与你修好。你这人自小目空一切,将旁人都当作任你恣意戏耍的笑料,为什么你不需任何努力,就能换来他的瞩目?我却费尽心思依旧无法让他多看一眼!?”

静夜下,花飞雪娓娓说起往日旧事,我趴在地上忘了挣扎,仰头看着她脸上那抹混杂了憎恶与高傲的神态。

“后来,你终于走了,他才肯与我相好,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快乐吗?他带我去川原看飞花,为我捉蝴蝶萤虫,他还说我是绿川冈地最美的女子,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会一直这么快乐下去……”

冷艳的寒光闪过她的眉宇,将她娇媚的容颜映若鬼魅,我怔怔接口道:“其实,他一直在心里……在心里欢喜你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呵呵,是啊,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亦清他,他这次入都是奉了皇命,领旨迎娶广威将军家的二小姐,再过不了几日,他就要将那素未谋面的女子迎娶过门了。你说,我苦苦等着,盼着,这么多年,到头来就只为了看着他与旁人共结连理吗?”

她脸上的神色泫然欲绝,凄苦到了极点,我心下一阵恻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镜花水月,总是一场空……这世间的事,为什么让人捉摸不透?我一心爱他,终抵不过一纸诏书,人人都说皇命难违,呵!难违的是活人,难道人间的皇帝,还能管得上死人的事吗?”

她的眸光划过冷艳的锋面,如一丝冰线贯入我的视线,我不敢妄动,怕她做出难以挽回的傻事。

她蹲下身,低头睨着我,冷冷说道:“我该怎么办?他娶不了我,我活着也没意思了,惟有一死以明心志。但是我不会白白就死,花不语,你以为你当年做下那丧尽天良的恶事,当真无一人知晓吗?你害他……害他至斯,自我知道那日起,我恨不得喝干你的血,吃净你的骨肉方才泄恨!今日我不杀你,我要你活在世上日夜受良心煎熬,要你也尝尝这摧肝裂肺的痛!!”

她的话音甫落,眼前白光一闪而过,我来不及反应,她已挥下了手中的冷艳。

血,瞬间如雾般喷溅开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左手小指蓦然脱离手掌,摔落在一旁的砖石上。

刹那间恐慌铺天盖地将我淹没,血从断开的缺口喷涌溅了一地,将那截断指顷刻埋入殷红的血水中。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直到最真实的彻骨痛楚席卷而来,眼泪混着浓炽的血,急切的痛,将我团团包裹。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无法减轻身体上凌迟般尖锐的痛楚,我躺在地上来回翻滚,右手紧紧按在左手的伤口上。指甲掐进手掌,剜出了更多的血肉,我分不出哪里更疼,头狠狠地撞击在砖石上,只为了立刻求得解脱。

痛苦的煎熬仿佛永没有尽头,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意识渐渐开始混沌,又在下一刻清明,反反复复。身畔渐响起沸腾的喧哗,似乎有人在怒吼,有人在质问,有人在啼哭,种种嘈杂混在一起。

我控制不住四肢,不断地痉挛,有人伸手将我抱进怀里,紧紧地偎进胸口。勉力睁开眼,我看到了熟悉的银色面具,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碧眸。

是他,他来了,我等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被我等到的人……

颤抖地张开口,却已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符,我用力瞪大双眼,眼中的泪不断滑下面颊。

“……碧华……我……好痛……”

是泪,模糊了我的视线吗?

为什么,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亦或,他的眼中,也有泪流出?

“真的……很痛……痛……”

他垂下头,蓦地收紧了双臂,许是因痛的缘故,我的感觉更加敏锐,稍一牵动,似钢针一遍遍扎进心里。

“……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这样……对我……”

明明痛彻心扉的人是我,为什么,他却哭了?

碧华,别哭,别哭……

“……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要……回家……”

“……好!!”

一声压抑的哽咽,响彻耳畔。

那一夜,他将我抱在怀里,我将这一生所有的痛,所有的委屈,化作泪水,尽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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