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第1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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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衍指着兵舍土墙上的殇阳关全图:“那么大。”
“覆盖整座殇阳关?”白毅断然摇头,“那不可能!”
“不,可能的,我们可以使用法器!”翼天瞻说。
“我们没有随军的秘术师,更没有强大到可以发动君临之阵的法器。”
翼天瞻摇头冷笑:“年轻人,不要谈论你所不熟悉的话题,我是个羽人,这个世上比羽人更理解秘术的种族还没有生出来!法器未必是秘术大师们封印密藏的宝物,就像你发动君临之阵时使用了追翼之弓和长薪之箭,魂印武器本身就是法器。任何法器不过以它蕴含的精神之力呼应星辰,你的箭中封印了魂魄。而法器也可以是活的。”
“活的?”
翼天瞻微微点头,一字一顿:“人,就是最强大的法器!”
“你要用人去取代长薪箭发动君临之阵?”
“是!”翼天瞻说,“当我们有自己无法战胜的敌人时,我们也可以向星辰诸神寻求庇佑。还有什么力量比北辰之神赐予武士们的更加威猛强烈的呢?君临之阵召唤的,是北辰之神的力量,辰月教徒们膜拜所有的星辰,可他们畏惧北辰。因为北辰的力量与所有星辰都不同,它是横断一切的,无论金属甲胄还是山峦。它将守护我们。”
“有把握么?”白毅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流汗。
“试试看。”息衍漫不经心地笑笑,“但是,这样发动君临之阵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
“会有牺牲么?”
“这倒未必,不过,”息衍看着白毅,灯火映在他的眼睛里一跳一跳,“充当法器的人必须向北辰之神的召唤敞开他的内心,他要有足够的勇敢和坚强去接纳武神的降临。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勇气,有的人会因此而失去理智。所以在此之前,这样的星辰之阵仅仅由最核心的天驱武士来发动,我们的人数非常稀缺。所以我们必须征用你,你虽然不是天驱,但是你对那种内心的冲击并不陌生。”
“你说……内心的冲击?”
“初召!”息衍缓缓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充当法器的人将会体验初召的感觉,那是武神的力量在进入你的灵魂。这时候那些太古时代的武士国王,那些铁皇,将在你的灵魂深处复生。他们的战马就像践踏你的灵魂那样在你心中驰过,你所最牵挂的,你所最畏惧的,你所最执着的一切,都将以噩梦展现。这是铁皇们对他们追随者的第一次召唤!”
他幽幽地问白毅:“就像二十年前,那个晚上,在天启的小酒馆里,那个人磨剑的时候,你听见了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息衍微微地笑了。
白毅沉默着,面无表情。
“好。”静了许久,白毅深吸了一口气,“我相信你们,现在我也只有相信你们。但是我们需要七个人,斯达克阁下是第五个,我是第六个,谁是第七个?”
“我们已经有了这个人选,一个新的天驱武士。”息衍和翼天瞻对视了一眼。
“或者说是一个被征用的法器?”白毅冷冷地问,“他知道他将经历的一切么?”
“我想古月衣将军已经完全明白了。”息衍说着起身,第二次拉开了兵舍的门。
晋北军主帅古月衣沉默地站在门外,向着屋里的三个人微微鞠躬。
白毅惊得起身,而后疲惫地坐回了椅子里:“忽然觉得我真是一个可笑的人。”
“息将军问我,我只是觉得我可以不惜代价去做成这件事。”古月衣淡然地回答,“我没有机会想得太多,但我不想我的部下和我一起葬身在这个阴谋里。”
白毅点了点头,似乎忽然间老了许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是啊,你们想得都很简单,只有我,是一个矛盾挣扎的人。你们要做什么,我无从阻拦,你们也不是第一次把势力渗透进军队内部。你们是一帮人,和辰月一样是疯子,不过没他们疯得那么厉害。”
“两害相权取其轻。”息衍笑着按了按他的肩膀。
翼天瞻似乎已经厌倦了这样的对话,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背着手向外走去。息衍冲白毅微微笑了一下,跟上了他的步伐。
他们走到门边的时候,背后传来白毅的声音:“一群已经失去了神的庇护的人,不知道该去向哪里,牺牲那么多同伴,疯子一样和另外一群疯子抗争。你们没有想过这一切是为的什么么?以人的力量能够击溃神的信徒?听起来你们的热血真是虚弱!连你们自己都会怀疑这一切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棋子在命运的棋盘上挣扎着要逃脱吧?”
翼天瞻忽地站住了。息衍瞥了他一眼,看见他的面容冷漠。他略略有些担心,这往往是翼天瞻发怒的前奏。他知道这个年迈的天驱宗主并没有一个羽人应有的好脾气。
“年轻人,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不熟悉我的性格。什么命运的棋盘?”翼天瞻转过身,冷漠而高傲地回答,“我不信命的!”
他忽地笑了,笑得有几分粗鲁:“如果我信命,我的命岂不是太糟糕了一点?”
门合上了,白毅一个人坐在桌边。他沉思着,伸手捻灭了灯。
黑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周围真是寂寥,听不见一丝声音,空旷得像是太古的荒原。他在想也许这间屋子外就只是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没有灯火,没有人,没有一切。就像二十年前的那天夜里那间小小的酒肆给他的感觉差不多。
“二十年前,那个晚上,在天启的那个小酒馆里,那个人磨剑的时候,你听见了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息衍的话还回荡在他耳边。
二十年前,磨剑声,酒肆。
他想:“我听到了什么……我看见了什么……”
那天应该是下着很大的雨,天上地下,无处不是雨水。夜很黑,看不见云,也没有电光和雷声,只有瓢泼的雨不停地下,哗哗的,仿佛永无止境。他坐在天启城的小酒肆里,酒肆里有很多人,酒肆门口那个衣裳湿透的老人在石上磨剑。
雨声,金属在磨石上的摩擦声。
渐渐地世界变得寂寥空旷,酒肆的喧闹声淡去,其他人的存在变得无关紧要。他看着那个老人磨剑,剑在磨石上铮然作响。
大雨瓢泼,雨声中有人在呼吸。
“不,那不是呼吸声。”他想。
也许是有人踩着水来了,也许是骏马鼻腔喷出滚滚热气的声音,也许是甲片,熟铁的甲片,随着骏马的起伏叮当作响。他开始觉得紧张,他想什么东西就要来了!可他站不起来,他移不开视线,他看着那老人沉默地磨剑,剑身晦暗无光。
“来了!快走!我要走!”他想。
可是他不知道往哪里逃走,小屋外的黑暗活了,有人在大笑,有骏马在呼吸,甲片叮当作响,黑暗里千万化形,汇成海潮。
他无处可逃。
于是那些铁甲铮然的人在他面前显形了。他们是驰马而来的,来自黑暗中,不知道多少。他们的甲片起伏,白毅可以看清楚那些甲片上的雨水飞溅。但是他看不清这些人的脸,他们的脸被笼罩在仅有一缝的铁盔中,他们的身体整个被甲胄和黑氅覆盖。他们驰入了酒肆,天知道那小小的门怎能容纳如此多的马和它们背上仿佛巨神的主人。
白毅站起来,那些骏马从他身边驰过。它们的主人拔出了剑。剑看起来如此眼熟,这样制式的剑,刚才在老人的手中被磨砺,而此时已经握在了武士们掌中,泛着刺眼的铁光。铁光汇聚起来,照亮了天空。
白毅仰头,看见了群星,星空缓慢地旋转。天空下已经没有酒肆,没有老人,无数的骏马在驰过,武士们挥舞重剑,这是一片钢铁洪流,白毅就站在这篇流水中,像是激流中一块无形的礁石。但他可以感觉到那些人和马如此真实地存在,他们激起的气流如刀割在白毅的脸上。
他们去向天地尽头。
白毅觉得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他已经恐惧过了,战栗过了,心跳急剧如同马蹄,可是没有一种反应能帮他适应那股铁流带来的力量。
那是远古的、浩大的、威严的、纯正的、无视一切的——力量。
白毅泫然而泣,他的眼泪如同决堤,他想要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只能哭泣,他无力抗拒。
“不!不能想!想什么也已经是无用的了。”白毅喝断了自己的思绪,在心里对自己说,“路在面前了,只有一条,说什么,也只有走下去。”
三
宁州,古老的森林深处,山崖之巅。
纯铜铸造的穹庐上有一处缺口,星光海潮一样泻入。实在是一个明朗的星夜。
地面也是纯铜铸造的,无数同心的铜环缓慢地转动,铜环上蚀刻了复杂深邃的符号。它们每时每刻都在不停旋转,被漏壶水滴的力量缓缓驱动,就像一旁巨大的日相仪、月相仪和被星仪围绕的皇极经天仪。数百年来不干涸的山泉水经过复杂的装置一点一点地移动着这些标志星空的仪器,每隔数十年才需要根据岁正的位置校正一次。
铜环中央的铜圆径围数尺,静止不动。铜圆里白发的少女端坐着,随手移动着算筹。
铜圆上镶嵌着无数的晶石,有些微微发着亮,有些却是灰暗的,而某些,已经亮得仿佛烛光,只是光芒冷冽。少女收取了算筹,一一检视那些发亮的晶石。
“北辰诸星的力量之弦就要涨满了,根据计算,今后的十几年里,这些武士的星辰将主宰天空。又有战争要开始了吧?只是不知道发生在哪里。”
“那么谷玄呢?五十年前你已经可以轻易地计算北辰诸星的轨道,北辰对你而言根本没有悬念。那么谷玄呢?你排列了那么多的算筹,依然没有得到谷玄的轨迹吧?”老人穿着白色宽袍躺在铜圆外,以手枕头仰望天空,漫不经心地说着。
“没有进展,完全没有进展。”少女终于露出了一丝失望的表情,“我何时可以得到谷玄七式联算的方程?那时候我才能补上我如今算式中空缺的一元。”
“你太着急。”老人笑,“那七道方程,当你看到它们的时候你才会发觉原来它们竟是如此的简单,却又如此完美,就像是一个完满的圆。但是一个完满的圆也依然有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