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寻我记(四四)-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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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圣驾重入圆明园,一切与往日没什么不同。此前湿寒体质很少入圆的年贵妃要随驾而来,只是因为生福沛而虚弱的身体一直不曾见好,多是呆在天然图画中休养。皇上每日里除了朝政,最为关心的便是年贵妃与福惠阿哥,除了常去天然图画便是常叫福惠阿哥来伴驾。
夏桃仍旧躲在月地云居里不闻不问,暗自过着自我折磨的日子。
弹指间双月过去,很快便是万寿节,寒冬的北风也随着十月末的临近肆虐开来。
没有一件毛皮大衣裹身,对于六年来已适应夏冬空调恒温的夏桃来说,北京的冬天太过可怕。
她料理完狗狗们的早饭,腹是的早餐已经不能生成多少热量,便跺着手脚围着一棵枯树遛达。
北风在山峰水面间呼啸,四周相比夏日的物鸣安静异常。几个跑动间夏桃突然停下,远远与那个女子相对。岁月在匆劳的人脸上刻下太多波折。
眼见那女子还是宫女头饰浅浅而来。
“贵妃娘娘宣你相见。”
竹清——是不是轮回依旧?
今日的天然图画已非昨日的竹子院,亭台楼阁、院落丛丛只住贵妃一人。
夏桃走进外寝之时,贵妃榻上的年氏正努力压制着咳嗽。两目相对之间,谁也不能否认,都已不再年轻。
年素尧的高傲似乎淡了些,并不去在意夏桃有没有行礼,喝了口参汤压了咳意,便扶着竹清裹着一身白狐裘起了身。除了竹清,边上还有位粉身女子相扶,那相貌尽与年氏七层相似却更为平和。
年素尧在高椅上坐了,才去细看夏桃。
“一别六年,还以为你就此消失了呢。”
屋里只余夏桃与年氏,她盯着合上的门扉却不知二人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年素尧还来不及开口便是一阵咳嗽,使原来居在暖房子里也苍白的脸色激出两片红霞来。
夏桃见她咳得如此厉害,便走过去取了榻几上的茶杯递过去,引得年氏一阵措谔,终是接过勉力压了几口。
虽然因为自己的出现或多或少以蝴蝶效应改变了一些人的历史轨迹,可年氏的脸色却仿佛逃不脱今天消亡的宿命。
“前些年本宫身体已是全愈,偏偏身怀有福沛时先皇驾崩长时守跪,才咳咳……落下了病根。”
夏桃听她难得向自己倾诉,便只仔细听着。可偏偏年氏说到此处便再无话,只打开几上一幅琉璃跳棋,招了手要她入座。
这跳棋夏桃是记得的,当初在年府,她为了讨年素尧喜欢特意画了样子,那年二爷做的也快,半个月便用那极为精细易碎的琉璃做了这么一幅。
指间掐捏这冰寒却绝美之物,情感夹着往昔出逢夜而开的昙花慢慢触击过心神。
也曾有那安宁的日子,她们这般对坐于榻,一个下午没有一语却觉得彼此是知音。到如今回味,除了哽在喉间的过往情意,再多的只是惘然。
也不知为何,两个人手下的棋艺相同的惨淡,有些什么想说却都只是难述。
年素尧想的是幼年时光,想的是二竹相伴的简单,想的是竹桃入来的点点不同,想的是初入王府的坦然,想的是情窦初开的倾己,想的是三婢一死一离一守的无奈,想的是她那仅活半年与生即旋殇的二子……想的最多的,却是这二年来越发孤凄的时光。
见年氏长久不落棋,夏桃由她尖细的指间上望,对着那迷离的绝美姿色突然就有些哽咽。
有些故事与人物,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有难于坦然的感慨。
或许是被胤禛保护得太好,又或许是她一开始陷入爱情时便远离后院,夏桃于胤禛的女眷并无多少妒忌,反而,对曾经是她“主子”的年氏怀有一份身居第三者的愧疚。
如今隔几而坐,面对即将走到尽头的年素尧,情感丰富而敏感的夏桃甚至有种欲言“对不起”的歉意。可她有什么立场说出这三个字呢?年素尧的高傲不肖她说,而已然伤害的结局说了也只是虚伪。
于是便只是这么停停、走走、思量、反嚼。也不知过去多少时光,殿门突然被由外撞开,夹着强劲的风啸,一个男人披舞着不知何时而降的风雪立在了殿槛之外,一身的明黄从未如此得清晰,刺痛着夏桃的眼睛和心神。
他,是真正成了王者,那个会在冬夜把她的寒脚夹在腿肚间的男人,再不会只为她守爱、守身、守着一片美好的未来。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门年果(上
如果有思念,便要将其掐窒于意识之前。这便是胤禛的处情之法,他也自认做得到。至康熙五十九年火烧桃花坞,他便是这么过来的。不想、不念,便可不伤、不痛。旦凡所有与“夏桃”这个人有关的一切便都被丢弃在他的生活里。不住香红雨、竹子院,不用任何与之渐于习惯的物什,不吃一点点花俏的食物……尽然也可以长时间不思念这个人。
他对她有多好、多纵容,自认也算况古绝今,可换来的是什么?不过八个字:思亲回家勿念诀别
叫他情何以堪?
她说她爱他,她总爱用这个字在情浓时低吟,他便也中了她的魔咒,一次次、一点点更为相信他对她是无可比拟的存在。竟然知道她来历不明,竟然知道她存在的地方太过不同'。。',他还是用一切可能的爱与守护不断编织一张密致到无空可入的网,妄想把她网在其中。他如此自信,他相信她眼中爱的光亮,可最终的结果只是告诉他,什么都不能相信,最不能相信的便是这个女人。
可现在她回来了,如此消无声息,如此身婢躯膝,如此……他不会原谅她,也再不会给她机会靠近他,可为什么,知道她被年氏唤去却还是会不爱控制地担心她受到年氏的迫害。
可真的见她完好无损地与年氏对弈,胤禛心里的那五分担心便瞬间消失,只剩下恨意。
直接跨过六年,夏桃才等到这个机会如此真实地看着胤禛冷冷淡淡如一个帝王般走近,却不看他一眼,拧着眉只盯着她刚刚坐的位置,立时便有苏培盛使着个内监把她坐过的软榻除去、换新,瞬时,由见他第一眼而起的鸡皮疙瘩如秋风扫落叶般黯灭下去。
“你身体不好,还下什么棋?”胤禛的音色并无暖意,可年氏却很受用,浅笑着由竹清扶起。
“皇上不必担心,臣妾省得的。”
这“臣妾”二字刺入夏桃耳中便定在心间,莫名的疼痛。
六年,六年啊,这其间有多少他需要她的时刻却由别人填补?
“母妃——”突来的稚声冲开浓愁,福惠下了早课来给年氏请安,在路上遇见了胤禛,“母妃,您好些没?早膳可曾用好吗?”
那只是个近四岁的男童,没有如一般阿哥在冬天里还戴着瓜皮帽,顶的是一大红的虎头帽,加之唇红齿白、肉嫩圆润、聪慧纯真便十成地讨人喜欢。
看得出来,年氏很疼爱这个儿子,强蹲了身子抚着福惠的脸。而胤禛对这个幼子也很满意,眼里是不掩示的喜爱。这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射入夏桃眼中不只是酸涩,还有浓浓地自责。
“过不几日便是你皇阿玛的万寿,福惠的寿礼可曾备好?”年氏轻软而语,看这一大一小男人的眸光里满是爱意。
“母妃放心。”小福惠答应着望向父皇,“皇阿玛,这寿礼可是福惠自己亲手做的呢。”
胤禛听这稚子如此言道,便怜爱而笑:“那皇阿玛就等着福惠的寿礼了。”
“嗯。可是皇阿玛,也不能忘了福惠的哦。”
胤禛点了点头,起了身面视年氏:“朕还有事,你小心养着,朕得了空再来看你。”
便如此,他来去匆匆。夏桃只能望着他消失的地方默默地散发着夜以既日的思念。
放手,便料定的结局。没有人会在受伤后还等在原处持续等待同一种伤痛。可她还是断了一切重回这里,静静地等待,了此残生,只当是偿还,偿还她负他的情深。
福惠虽然不如弘历幼时极黯世道,却十分聪明,想见这一身低等婆子的妇人在母妃的宫里,便仔细打量了几番,而后依扶了年氏:“母妃,您坐下养着,外面下雪了,您这几日可不要出宫。”
年氏神情悲怜,与儿子宽慰了一番,才使福惠自回了宫院。转首间,那竹桃已不再盯着殿门,只是垂首耸立着,像一颗等待萧冬的野草。她总爱那么仿如不存在般地立着,暗里虽然极是希望不受重视、不为人见,可明里却偏偏极为不同叫人把她记住,这便是谋而未果、无欲则清。可她此刻的神色毕竟与十几年前不同,那时的她如自由的流浪浮云,而现在,只剩下沉重与苦迷。她们都变了,再回不去原来,自个儿已存不下什么高傲,而她竹桃也已老沉。那些曾经最为畅快的青春、最为美丽的容颜、最为肆意的性子、最为轻快的心灵,都在岁月里变了模样。还能剩下些什么?是骄傲?是爱情?是亲人?
年素尧何其聪慧,早已料到,随着自个儿的离世,年家将不倾刻崩塌,情若有实无的爱情也只是随风,只有福惠,她是千万地不舍。没有母妃的孩子,要怎么在宫里生存?虽然皇后在一天自是不会刻待,可敏感的福惠毕竟才四岁,怎么能承受?
“你了解做额娘的心吗?”年氏的声音如同由另一个时空震荡而来,打散了夏桃吾自的悲沉。
做额娘的心情?夏桃正要思量,却听年氏突得变了话意。
“小时候总遥想,我年素尧的一生定是披星缀日般得与众不同。那时眼里只是自己,以为所有一切都不过是我眼里的浮沙,便是有那么个男人娶了我,也自是他的幸事。我只于尘世一场,便是抹彩霞,于人以仰望……”
原来,年氏从一开始就没有入世的念想,所以高傲而肆意。
“哼,可本宫毕竟只是凡尘女子,会念着个男人,会想对他好,会想为他生儿育女,会想倾我所有以示我绝好……”
“夏桃。”年氏第一次如此的称呼叫夏桃为之一惊,在年氏的心里,从来只有那个为奴为婢的竹桃而非个体存在的夏桃。
此刻,年氏如此郑重地与夏桃对视,眸里似乎有太多情感,又只是极混而清。最终,她收了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