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满纸春-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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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哥哥,您慢用。妾……不不。春娘到塔下寻母亲另觅宿处,告退。”多留多有不妥,春娘一躬身,退到门边要走。
“等等。”薛思喊住她,端起粥碗,舀了一勺,接着碗递到春娘嘴边,慢悠悠地说:“当年我跟着母亲初到温府时,温雄养着一窝大食国的长毛兔。我拿绿油油的新鲜大葱去喂它们,没一只兔子吃。你知那些兔子后来怎样了?”
他特意拎来的斋饭,岂容春娘浪费。薛思把小勺又往她唇边碰了碰。
于是春娘张了口。夫君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被我佛慈悲到,尚未回头是岸,苦海依然无涯。她边咽粥边悲哀,兔子什么的,最可怜了……
“甚好,这才对。来,吃个莲子补一补。”薛思搅搅粥,又将小勺递了过去。
夫君喜欢喂养爱吃大葱的大食长毛兔。如果那兔子想换花样尝几口萝卜或菜叶,说不定会被夫君提前打发去西天极乐世界。春娘僵立在门边一勺一勺吃完小半碗粥后,对她夫君的喜好新添了许多心得体会。
“在屋里等着。我去把柳家大娘请来。”薛思放下粥碗,十分满足。
想当年他喂出一窝肥美的大食国的兔子,就是这种满足感。大葱不吃换小葱,小葱不吃换小黄瓜,总有一样能叫兔子探头来嚼。作为我唯一的亲人,不肯吃我拎来的粥,难道爷还不会主动往嘴里喂么!
薛思在心里咏叹着他愉悦的情绪,披好衣裳迈出院外,“咔嗒”,给癸字客院上了锁。
去天字号纨绔李嗣庄那边解救柳家大娘,估计要费不少力气。在回来之前,还是把她锁在安全的地方比较放心。谁晓得放生池周围有没有藏着李嗣庄的兄弟们,谨慎第一。
薛思倒不怎么担心杨氏。纨绔对中年妇人不会有劫色兴趣,顶多责难她,骂两句解气。柳家大娘这会儿或许已经被李嗣庄手下的人轰走了。薛思先派胖叔去守山门,打听有无香客看见拿唐卡的男子。自己则往宝塔的方向走,准备沿着杨氏追逐李嗣庄的路线寻找。
赶到塔前,薛思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瞭望。李嗣庄竟然还在!
不光李嗣庄没挪地方,柳家大娘也没挪地方。两人连同那个绯裙女,全都立在不远处,一切似乎静止在半个时辰以前。薛思不知他们发生了何事,忙跳下台阶奔过去。
离的近了,才渐渐看清三人均是笑容满面。这让佯装小沙弥的薛思,变作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合掌慢慢路过,又路过,继续路过,绕了四五个来回,才听出大概。
大概情形是:柳家大娘同李嗣庄谈兴正浓。
薛思听进去一堆乱七八糟的无用之谈,理不出头绪。他索性对着路边的柏树坐起禅来,坐在那里竖耳细听,听他们到底聊了点什么能聊到握手言欢。
一刻过去了,两刻过去了,三刻过去了。薛思揉揉发麻的双腿,认定李家话痨遇到了柳家话痨,话逢知己万句少,有缘佛门来唠叨。
这样一位能说会道的母亲,怎么就养出春娘那般温吞沉默的大女儿?她二女儿明明养的很好嘛,唉。薛思扶额返回客房,带春娘往山门走。
“薛哥哥,我娘呢?她在车上等我吗?”春娘边走边问。薛思摇头,告诉她,先上车等着。她娘正同一位贵客商议要事,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但今夜肯定不会留宿香积寺了。
“哦。”春娘不再言语,默默跟在薛沙弥身后。
待走出山门登上车,薛思撩起棉布帘子问她:“春娘,你有你祖父几成功力?”
“不知……”春娘坦言。柳八斛天天煎明决子枸杞子保养眼神,至今老眼不花。他掌了一辈子古物今物、中原物西番物,看东西很少看走眼,深不可测。若估计起来,柳春娘觉得自己大约只略通一成半的物件。
“不知最好。无论你娘明日带你去何处,都要像现在这样,一问三不知。”薛思叮嘱她。
方才他听李嗣庄和柳家大娘谈的是斗宝之事。
印十四
天字号斗宝,多半是去皇子们的苑城十王宅。薛思一听到李嗣庄同杨氏商量“斗镜”,心里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
李嗣庄藏有一面铜镜,无人能解。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宝贝?连石鼓文、甲骨文都能被解出来,一面镜子会难倒全长安鉴宝人?薛思摇摇头,大约是鉴得出而不可说吧。妇人家的见识到底短些,不晓得其中厉害,被金银蒙了眼。若柳八斛在,断然不会接这份活计。
因为无人能解,所以春娘最好不知其解。随大流决不会出错。
薛思没收到斗宝的请帖,十王宅无法擅入,想去护着些也办不到。他终究放心不下,问温雄有没有路子:“温兄,明日十王斗镜,咱们能混进去凑个热闹不?”
“那热闹有啥好凑的,一堆趾高气扬的皇子,捧着两堆破铜烂铁当宝贝。咱们还得小心奉承伺候,我才不去当孙子辈。”温雄作恶归来,在山门一搂薛思的肩膀,提议回府再开几坛老酒,醉生梦死一场。
日影渐长,已过了未时。寺内的和尚们鱼贯进殿,预备着作晚课。杨氏辞别李嗣庄回到车里,见女儿果然乖乖的等着,笑道:“我的女儿向来不用操心惦记。香积寺果然佛光普照,阿弥陀佛,你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娘没留神,跟贵客多说了几句。走,回家去。”
“娘,唐卡呢?”春娘递去水囊,供她润喉止渴。
杨氏眉开眼笑,撂下水囊,拉着春娘的手说:“唐卡些许小银,一笔勾销了。春娘啊,那位唐卡香客真正富贵呦,你知怎样?娘要赎绯裙小娘子,聊着聊着,她竟转换心意,半路瞧上了他,欢欢喜喜要随他去。可见我佛慈悲功德无量啊。娘还谈下一笔大买卖,今晚多炒两盘好菜。”
“什么买卖?娘,爹不在……” 妇人不宜抛头露面,更何况现在家中并无主事的男人。春娘一向是能离买卖多远就离多远,
“嗳,不费力,只消陪贵客去斗个宝。这贵客太阔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行当里头的行情,时运来时,开一回张能赚三年的银子。斗宝不算正经鉴物,你别的甭管,专心把贵客的镜子夸到天花乱坠就对了,一点儿都不难,酬金又丰厚。试试去,怕甚!”杨氏笑着问她:“我的好女儿,铜菱花你上过手吗?”
春娘无奈答道:“娘,铜菱花天天照,您也上过手。”
“如此便好,明天斗宝,只斗铜菱花。”杨氏成竹在胸。
第二日,不出薛思所料,李嗣庄的马车驰进西市,把她们接到了十王宅。
十王宅,建在大安国寺东边,顾名思义,住着十位皇子,包括太子。这一片可谓整个长安城里最金贵的所在了:皇上龙潜时,随圣驾从洛阳搬到长安,和他的兄弟们一起住在这里,所以宁王宅歧王宅都在此处。
后来帝王恋旧,三年前圈画出这片地建起兴庆宫,连政事亦挪到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直接挨上了宁王李宪的后花园。据说好色的皇上和好色的宁王年少时为同一个女人动过心,如今重作邻居,他们兄弟每每吹起玉笛忆旧事,那失恋的调子倒合拍的很。
大明宫挨着十王宅,十王宅挨着诸位老王府,诸王府挨着兴庆宫,兴庆宫住着皇上。从皇上到太子,从老王到小王,全长安的天字号都集中在这里,是最金贵的所在。
春娘进了十王宅,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婢女引路,将她们母女领到花园里的凉亭。亭檐高翘,临着一池碧水,水清风轻,七八个华服皇子正在吟诗作对。几位先到的长者看见杨氏,纷纷打招呼:“柳珍阁也来了呵,少见少见。八斛带回什么好东西没?”
“家主还在返京路上。沾贵客的光,愚妇今日带小女见见世面。”都是西市同行,她虽认不全,常来往的长辈还是眼熟的。杨氏与他们一一行礼,携春娘站在旁边。
自从柳春娘没上手就鉴了墨玉,这些人对她刮目相看。相看啥?那眼神,俨然在相看儿媳妇、孙媳妇。娶回柳春娘,等于娶回了贤内助。青出于蓝,柳家后辈不简单。
“行家全了,开始吧。”李嗣庄挥挥手,他身后的随从立刻捧上铜镜。
“嗣庄,你怎么又弄旧货来斗,我都看腻了。”庆王一看他的镜子,大失兴趣。他也招手叫人打开自己带来的锦盒,说:“都瞧瞧小王我新得的宝贝,楚镜,透雕。”
古时铜镜以楚国最为兴盛,圆镜、方镜、山字镜……连阿尔泰山那边的突厥人都用楚镜。楚镜之中,又以透雕做工最精巧:镜面拿白铜磨得锃亮,镜背则用青铜镂出锦绣纹样,两种铜片夹铸在一起,镶宝错金银,华丽无比。
庆王的透雕楚镜已经被工匠们重新磨过,此时焕然一新,愈发显得银面金背,熠熠生辉。众人齐声赞叹,镜子好,工匠修的也好。摆在十王宅,真是好鞍培好马,好物配上了好殿室。庆王亮过宝,忠王,仪王按捺不住,逐个把自己收来的古镜拿出来斗。
“比来比去,还是本王的透雕楚镜略胜一筹。”庆王一拱手:“兄弟们,认输吧!”
“不急,我的汉朝镜子还没斗完。”李嗣庄指着他的镜子,叫杨氏来说一说。
棣王哈哈大笑:“嗣庄兄,你那镜子没人能解,这都七八回了,你还不死心呀?它斗再多次,也是一面普通镜子,既没说头又没来头,不值钱!汉镜哪有楚镜古,纵那花纹奇特些,能闹出多大蹊跷?”
李嗣庄所持的汉镜,背面所铸纹样与众不同。
正中铸了四瓣柿子蒂,围以矩形方框,框外横平竖直铸着或长或短的矩角。整个镜背通身纹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尊大神,交错缠绕在矩角线之间。
四神不稀罕,矩纹稀罕。李嗣庄认为此物着实少见,说不定大有来头,拿它斗了几回宝,总也没人能认出来到底是什么纹。有人说这纹仿的日晷,天圆地方,镜圆矩方。还有人说,这纹是道家玄之又玄的讲究,什么天有四柱,镜刻四竖线,代表四根柱子撑天。
说来说去,各人有各人的道理,又都搬不出确凿为真的证据,没个定论。是以无人能解。也曾拿去给柳八斛看过一回,柳八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