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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食色杏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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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子揉揉发酸的眼睛,脑袋枕在墙头,辩道:“人都走远了,怎么看?我在看星星。”

“唉,在看牛郎星和织女星?”叮当也趴在墙头望天,漫天繁星璀璨,着实漂亮。怪不得说春夜里最适合观星。

她陪着杏子发了会儿呆,忽然感悟起来,扭头问杏子:“织女真的爱牛郎吗?故事里讲,牛郎偷看一群仙女洗澡,悄悄藏起其中一人的裙子,让她没法飞回天上去。织女无路可走,只能跟他成亲。所以……牛郎和织女,一开始根本就不相爱吧?”

“如果不是牛郎那个色鬼偷窥,织女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后来王母把织女救回天宫,织女竟然为牛郎哭泣……竟为他哭!真是不可理喻。”叮当伸手指向天空中明亮的星河,皱着眉,大为困惑:“更不可理喻的是,乌鹊被他们感动了,每年搭起鹊桥让两个人私会。”

“为了这个完全不可理喻的荒唐爱情,我们每年七月七还得穿针乞巧。”叮当愤然抱怨道:“每次穿针我都是倒数第一,什么赏钱也赚不到,白白扎痛手指。太郁闷了。”

杏子报以微笑,拍了闺蜜两下以示安慰。她望着星星,牛郎星和织女星,传说中浪漫、完美、忠贞不渝,冲破了天人界限的爱情。诚如叮当所疑惑的,那真是一段刻骨铭心之恋么?

“……希望扫帚星今年可以撞上牛郎星,撞到它灰飞烟灭,粉身碎骨。”叮当尚在替织女伤春悲秋:“阿弥陀佛,织女姐姐好可怜,被人骗了,还以泪洗面。”

杏子看她念念有词的样子,笑道:“你这么恨牛郎?”叮当点头称是。她恨牛郎,更悲织女,怒其不争。杏子趴在墙头,幽幽开口说:“屋主授课时曾提到:子曰,食色性也。”

“色字是人的天性,男人是,女人也是,所以屋主告诫我们万勿倒贴小白脸。叮当,你知牛郎使了花招,又怎知织女不为一个色字呢?天宫万年寂寞,怎及地上一日欢情。”男欢女爱,无人能够抵挡吧,即便是天上的仙人。

“欢情有什么好的?如此庸俗。”叮当不赞同。

“去,不开窍的小丫头。你清高,我庸俗,行了不?”杏子推开她,独自回味那日扑进思春君怀里的感觉。假如把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放在心里好好经营下去……

可恨她是个庸俗的人,有个庸俗的愿望——回到日本。为此,她对思春君做了很庸俗的事。

“杏子,舍不下就去找他吧!”叮当站在野草丛中,扯扯杏子的裙角。

“连牛郎织女这样流传久远的故事都不算是纯洁的爱,我跟思春君又算什么呢?他会忘记我,我也会忘记他。”杏子深叹一口气,脸颊贴在青砖面上。砖都被捂热了,像思春君的怀抱。

思春君,杏子不会忘记你。

*

波斯小王子赖在薛思春房里过了一夜。一床两个被窝,睡得香甜。

他在内,薛思春在外,枕边还搁着葵屋账房写的艳情册子。薛思春歇足了时辰,并无睡意,斜倚床头读完了那本书,一个人闭眼想心事。

按这本艳情书里的情形,他对葵屋,一开始就估量错了——那里讲究有的放矢,连如何微笑与如何哭泣都被精心设计过无数遍,招招皆能迷惑客人,比最厉害的猎人搭弦放箭还精准。夜子猎中了她的情郎李画师,而杏子猎中了他。

吾池杏子……忘记她吧。

“法曹,跟我回波斯……”小王子睡相很好,说梦话的时候也没伸胳膊踢腿。

薛思春笑笑,替他拨开额前乱发。这孩子也不容易,千里迢迢跑到长安,与其说是使者,倒不如说是他父王扔给皇帝的质子。贵为王子,肩上的担子自然比普通孩子更重些。

因此这孩子才额外贪玩吧?趁着在长安不受波斯王的约束,趁着还未弱冠,趁着还有命,好好玩个痛快。将来不能肆意玩闹时,好歹还有一份宝贵的记忆。

“办完鸿胪寺案,我抽出一天带你去打猎。”薛思春在他耳边轻声说完,躺平寐了片刻。

第二天,法曹带人去布陷阱。小王子好奇地跑前跑后,一会儿去扯麻绳大网,一会儿又伸树枝试验屋门口的机关是否灵敏。

“殿下,请别弄出太大动静,敌人会有所警觉。”薛法曹把他按在椅子上,不许他捣乱。

波斯小王子很兴奋,挪椅子同薛法曹并排坐好,对着庭院中奋力挖坑的金吾卫们指指点点,“晚上我也要来观战!”

薛法曹摇摇头,告诉他使诈不易,也许守上十天半月都没收获。波斯小王子闻言大为失望,他弃下网绳,一心一意缠着薛法曹说起波斯语。

京兆尹见了这一幕,脸上浮起的笑容实在有些意味不明。他踱着方步走过来,嘘寒问暖献殷勤:“殿下,昨夜睡的可好?”

“本王十分满意。”波斯小王子赞道:“法曹家处处奇花异草,比驿馆还漂亮。如果床板再多铺几层席子、铺软和些,那就更好了。”

“殿下,硬铺对脊背有益。殿下正在长身子,多睡硬榻为妥,免得睡驼了脊梁骨。”薛法曹顺手在他脊梁上划过,指尖几乎一直划到尾骨去。

他本无意,波斯小王子却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整个后背像被火褶子灼过一条线似的,再也坐不住了。小王子“噌”一下站起来,吱唔着“口渴”,大步跑去屋中寻水喝。

王子一走,四下都是自己人。京兆尹的胳膊肘怂向薛法曹,问他案子进展如何。

“无非还是两种可能,其一,有人妄图刺杀波斯王子,我们在这里设埋伏死守;其二,葵屋的夜子花魁寻仇,我们在鸿胪寺卿家设埋伏死守。”薛法曹弯下腰,就地画出个示意图。

京兆尹伸脚探靴,抹掉图上的“夜子”二字,直言道:“你设错地方了,这一位官员已经死在杀手的刀口下。既然要设埋伏,干脆多调几队人,把鸿胪寺大小官吏全都保护起来。”

“一户足矣。”薛法曹笑着说:“假如我安排人去告诉那杀手,该杀的污吏还活着……她会想法子出来补上一刀。”

京兆尹抚须叹道:“兵不厌诈。思春啊,结案之后,本府尹请客,犒劳大伙!咱们到葵屋好好撮一顿,震慑震慑她们。这次吃火锅!”

“馄饨吧,随便找个小摊子。”薛法曹向后一仰,躺在椅背上,眯缝着眼睛看日头。阳光有些刺人眼,外头有淡淡的几层光轮。这情形七年前也出现过,是七月初八的午时一刻。姨父贺博士说,它叫日晕。这么多年了,薛思春依旧记得一清二楚。

记性太好很烦恼。对薛思春来说,这意味着,他想忘记一个人,却永远也忘不掉。

有盐小杏子,东瀛人。

*

这天夜里月辉很弱,树影灰蒙蒙的。

夜子站在床前,伸出袖子去分辨月色深浅。樟木箱开着,里面有一叠新裁的棉布衣裳,深蓝色、茶色、浅灰色。她缓缓转身,双手捧出浅灰色宽腰带大礼服,一层层穿好。

夜行衣,是为了更好地融进夜色里。只有新手偷儿初入江湖、两眼一摸黑才会把自己裹成黑炭一样,精明又专业的忍者和武士们决不滥穿黑衣。夜子系上纽袢,打开了她的柜子,取刀、走人。

她是只灵敏的灰蝴蝶,两袖飘展,脚步轻盈。披帛与裙摆嚣张飞舞,倒不像是出门索命的杀手,像剑娘,像平日里站在葵屋的台子上,默默数着鼓点腾挪,跃起又落下。彼时她奔向客人,此时她奔向仇人。听说那恶吏未死,夜子想赶在鲤鱼祭之前了结他的老命。

寺卿房顶上横七竖八埋伏着金吾卫,黑衣打扮。被月光一照,他们的身影更加醒目。

夜子攀住墙外的老杨树,暗里轻嗤:“这样的月夜,该穿灰色呀……”

原来是个陷阱。夜子松开树干,打算原路返回。冷不防面前树枝乱颤,横空斜刺出一柄刀。夜子一愣,那刀便转了刃口迎面劈来。她慌忙拼硬力使到去格,两片寒刃撞上,闷擦一声,生生擦出几点火星子,震得她虎口发麻。

“唿!”树叶中传来哨声,埋伏于屋檐上的那些金吾卫纷纷爬下梯子往巷中跑。

又一刀挟势而至,直压夜子刀脊。薛法曹左臂勾挽着树杈,探出半个身子,笑吟吟问她:“夜子,我的裁缝人不错,活计也好。现在推荐给你,如何?”

他穿了套贴身猎户装,褐色葛布混织墨绿叶子纹,比夜子更适合待在树上。

“可恶!”夜子慌神的瞬间,一个躲闪不及,竟被那刀砍中右臂。她不敢恋战,飞身跃下老杨树,眨眼间凭着轻巧的身手消失在一片灰蒙蒙夜色之中。

“追!”薛法曹随后跳下树杈,挥刀命人跟上。

一队彪形大汉,怎及夜子翻墙越户轻便灵活。才转了三四条巷子,她后面只剩下薛法曹一人勉强追得上。夜子咬咬牙,拼命再绕两条小巷甩开薛法曹,朝着远处高高矗立的鲤鱼旗杆狂奔。

她翻过墙,从窗户跳进芽美屋中,直接滚在地上不动了。芽美吓一大跳,险些尖叫起来。

“芽美,快……拿出你私攒的那些耗子药!我知道你藏了很多!方才不慎落入圈套了,法曹马上就会追到葵屋。”夜子捂住伤口,不停喘气:“快拿耗子药,让我吃掉!求求你,为我调一碗蜜水和毒药。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想过堂受审。”

“夜子、夜子,振作!你别怕,还能逃跑,还来得及!”芽美不知哪里来的蛮力,硬是拖着夜子把她拖进里间。她双手颤抖,从瓷枕内摸出一个纸包,那是她预备毒死鸿胪寺仇人所攒的耗子药。

纸包打开,乌黑细粉溶入酸梅汤,一点都看不出异常。

芽美盖上碗盖,匆匆去找杏子。她只有一个念头:杏子能阻止思春君的脚步。冲到昆仑奴的小屋,她拍门厉声呼道:“杏子!”

“芽美姐姐?”杏子睡眼惺忪。昆仑奴正睡在地铺上打呼噜,因他哑巴说不了话的缘故,那咕噜声听着极其怪异。她看看外面,天还黑着。

屋门一开,芽美迫不及待把杏子拎到外面。两三句话交待完毕,她只用了一个理由便说服杏子去办这趟差:“吾池杏子,如果你背弃替大家报仇雪恨的夜子花魁……想想你长眠异乡的父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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