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袍-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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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是造反派的,戴着个红袖箍,到处欺负人。后来不知怎么混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被派到一个学校。你知道,这种人当时可以说是风光一时。后来他受到了应有的制裁。当年像这样的人有成千上万,只是他被当成了典型,在牢里就蹲了两三年。”冯伯说。
“他坐牢时田陌还很小吧?”于光明问道。
“没错,那时她好像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先是和她妈相依为命,后来她妈死了,她就搬回来了。老田从没照顾过他这个女儿。因为再后来,他就瘫了。”冯伯意味深长地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但是田陌却精心照顾他。挺不易的,她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儿花。老田没有养老金也没有医疗保险。就因为这个老不死的,田陌连个男朋友都没交。”
“因为她老爹?这和她交男朋友有啥关系?”
“她不想丢下她爹不管。谁家小伙子想拖着这么个累赘啊?谁愿意啊?”
“那倒是,”于光明点了点头,“她在弄堂里有朋友吗?”
“没有。她总是忙于工作和照顾家,跟同龄的姑娘们不怎么来往。我总觉得她还干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冯伯放下茶杯,说道,“跟我来,你自己看吧。”
冯伯领着于光明来到弄堂中段的一间老房子,推门进去。这座房子似乎是在一处庭院上建起来的。映入于光明眼帘的是一间杂乱的房间,屋子中间歪歪斜斜地摆着一张床,一副梯子通向后建的阁楼。床边有一个土灶,似乎已经熄灭很久了。旁边放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夜壶。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这些年老田应该就住在这鸽子笼般的小房间里。此刻他正躺在床上,手脚摊开,仰面朝天。
于光明向老田点了点头。他此刻意识到,也许这就是田陌平时不怎么待在家里的原因吧。
“这是老田,”冯伯介绍到,“老田,这是公安局的于警官。”若不是眼珠还能随着屋里人们的走动而转动,床上的老田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具骷髅。
老田模糊地哼了一声,权当回答。
“只有田陌能懂他的意思,”冯伯说道,“我不知道现在谁能来照顾他,如今哪儿还有雷锋啊。”
于光明怀疑老田的神志是清醒的,能听懂他们的对话。也许听不懂还更好些。与其让他知道女儿已死而自己将老无所依,还不如什么都不告诉他。无论他“文化大革命”时做过什么,如今这报应已经够重了。
想到这儿,于光明拉过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田陌就住上面。”冯伯说道。这梯子对他来说太难爬了,所以他只能站在下面往上看。
其实这上面甚至都算不上什么阁楼,就是在老田那张大床上方,临时搭建的“第二层”而已。作为一个大姑娘,她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于光明感觉站直都很困难,他的头已经顶到了天花板。没有窗户,在黑暗中,他花了一两分钟才找到开关打开了灯。这里没有床铺,只有一张垫子,旁边摆着个塑料痰盂,也许是做夜壶用的吧。还有一个未刷漆的木箱,里面装着一些廉价衣物,大多数都已老旧过时。
看起来在这“阁楼”之上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光明爬下梯子,什么也没问。其实问了也是白问,冯伯对这案子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告别冯伯,离开弄堂,于光明感到很失望。
如果一位妙龄姑娘选择如此生活,那她又怎么可能会成为变态杀人案的受害者,或是引发连环杀人案呢?
于光明没有回局里,而是去了田陌生前工作的海鸥宾馆。这是一家不怎么高档的宾馆,位于老城区。不过由于它所处的地段不错,价格又很合适,所以深受自助游旅行者们的青睐。宾馆大厅里有一群背着睡袋的外国年轻人,显得有些拥挤。身穿红色制服的前台经理正在用英语与他们交流,看上去业务很娴熟。他看到于光明的警官证之后很紧张,嘴里也变得不太利索了。他将于光明领进一间办公室,转身关上门。
“那个,不管咱们在这儿说了什么,请不要让媒体知道,尤其是红色旗袍杀人事件和我们宾馆的关系。否则我们就没法做生意了。人们都很迷信的,要是知道我们宾馆里有人横死街头,肯定没人敢来住店了。”
“我明白,”于光明说道,“来,给我说说田陌这个人吧。”
“她是个好姑娘,又勤快脾气又好。对她的死我们都很震惊。如果说她和别人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可能就是她太勤快了。”
“这个我知道,我在她家那边的居委会调查过了,他们也告诉我说田陌很勤快,而且平时不太待在家里。据您所知,她还有什么第二职业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经理答道,“她经常在这儿加班,为此我们多付她一半工资。白天她负责收拾客房,在餐厅帮忙,晚上也不闲着。她得给她父亲赚医药费。我们宾馆常常接待外宾,所以我们愿意雇用这种踏实肯干的员工。我们总经理让她干多少活儿她都毫无怨言。再说人们都喜欢漂亮的姑娘嘛。”
“喜欢漂亮的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于光明问道。
“别误会,我们这儿可不提供特殊服务。像她这样漂亮的姑娘一般都去其他地方工作了,比如夜总会什么的,那里赚钱可比这儿多。可她就愿意在这儿干,没白没黑地工作。”
“关于她的私生活你了解多少?比如说她有没有男朋友?”
“不知道,”经理说话又结巴起来,“那是人家的隐私。我说了,她工作很努力,也很少和同事们聊天。”
“有没有可能她跟某人在宾馆里同居呢?”
“警察同志,我们这儿不是高档宾馆,没有大款会住在这儿。顾客们是来寻求一个物美价廉的旅馆住下的,不是来找乐儿的。”经理有些不悦。
“同志,我们必须把各种情况都问清楚。”于光明说着,掏出名片递过去,“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想起什么,请联系我。”
这次对海鸥宾馆的探访也没能找到什么新的线索。如果说有进展的话,那就是使于光明确信,无论是在弄堂还是在这种中低档宾馆,像田陌这样的姑娘都应该不会引起一个变态杀人犯的犯罪欲望。
六
佩琴对于这次的红旗袍杀人案也颇费了一番脑筋。不仅因为此案纷繁复杂,更因为这是于光明作为代理组长接手的第一件案子。
像从前一样,她为自己划定了一条底线,即“有所为,有所不为”。她不可能掌握属于警方的那些资源,更没有时间和精力。所以她选择从红色旗袍入手。
作为饭店的会计,她并不需要每天朝九晚五地耗在办公室里。于是在去上班的路上,她走进了一家裁缝店。这家店并非以旗袍闻名,但她认识店里的一位老裁缝。她向他说明了来意,并给他看了那旗袍的放大照片。
“从这袖子和开衩看,这旗袍款式够古老的了。”满头白发的老裁缝扶着眼镜说道,“它应该不是现在那种批量生产的。看这手艺,还有这些盘扣。做这么件旗袍起码得一天时间。”
“您觉得这旗袍是什么时候做的?”
“光看照片我也不敢肯定。毕竟我一辈子也没做几件旗袍,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过呢,如果顾客能带着布料和图纸来的话,估计我能做出来。”
“再问您一下,您知道还有哪些店能做这样的旗袍吗?”佩琴问道。
“那可就多了去了。另外,还有好多私人裁缝是上门服务的呢,那些人连店面都没有。”老裁缝答道。
这又是一个问题。的确有很多私人裁缝是上门服务的,没固定营业场所,警方根本不可能一个一个去调查。
离开裁缝店,佩琴决定去一趟上海图书馆。如果她想帮忙破案,就得用一种与警方不同的思路。在图书馆,她花了大约一个小时查阅书目,借了一堆杂志和书籍。
当她抱着一塑料袋书刊走进四海饭店的办公室时,已是上午十点多了。这天上午饭店经理华山没来上班,其实他已经两天没来店里了。他自己在外面开了一家公司,不过仍保留着在四海饭店的职务。
尽管所处地段不错,这家国营饭店的生意依然举步维艰。在这经济体制改革的时代,人们都在“为公还是为私”这个问题之上踌躇。连续几个月饭店都在亏损,所以有传言说,饭店将引入现代管理责任制:即名义上企业仍属国营,但今后经理将完全对饭店盈亏负责。
伴着楼下厨房里叮当作响的锅碗瓢盆协奏曲,佩琴试着尽量集中注意力,在小小的办公室里读起那些书来。午后。书社。
她当时并没有糊弄于光明,她的确不太懂旗袍。在学生时代,她只在电影里看到过这种服装。
看着桌子上堆着的这些文字材料,佩琴有些不知所措。她快速浏览着一本又一本书刊,忽然间一张黑白照片映入眼帘。照片上是张爱玲,这位九十年代才被人们重新想起的上海作家,身穿一件三十年代的华丽旗袍。佩琴想起,在最近看过的一档电视节目上,有一位年轻姑娘若有所思地漫步在黄河路上,双手指向背后古老的建筑物,仿佛置身于一种当今时尚的怀旧情绪之中。“也许就是在这里,张爱玲身穿自己设计的旗袍,走出这典雅的建筑。这是多么浪漫的城市啊!”
自诩时尚评论家的张爱玲,曾经设计过一系列海派服饰。桌上这本书结尾部分刊印了不少她的设计图样。但佩琴似乎对张爱玲的生平更感兴趣。这位作家很年轻时便出道了,以写背景在上海的故事著称。她曾与一个沉湎女色之徒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这段经历为她后来的写作提供了一些素材。新中国成立之后她去了美国,嫁给了一位江郎才尽的、落魄的美国老作家。唐诗云“贫贱夫妻百事哀”。文章作者将她的婚姻称做“自毁”。她的第二任丈夫死后,她一直离群索居,直至孤独而终。她死后许多天才被人发现。
读着这些悲伤的文字,佩琴希望能从历史的角度解读旗袍的流行趋势。然而这两个小时的阅读却所得甚少。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