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袍-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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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被端上桌的是冰糖黄酒蒸甲鱼,葱姜丝和火腿片点缀其上,甚是好看。
“大伙儿都知道,甲鱼是补阴上品。可是市面上卖的那些甲鱼都是人工养殖的,用了太多的激素和抗生素。我们这个不一样,是直接从湖里钓的。”裴经理抿了一口酒,似乎是要刻意强调这甲鱼的天然性,“说到这个阴阳调理,人们都有些误解,天气一冷就总想吃些羊肉啊狗肉啊鹿肉啊,一点儿也不知道对症下药……”
“我听说冬天吃那些能补阳气,不过对症不对症的我也不太懂……”陈超插话打断了裴经理这一番高论。
“有些人阳气盛,再吃羊肉狗肉什么的会有害处,在那种情况下,吃甲鱼最好了,可以调和阴阳,”裴经理更像是在借着酒劲发表学术报告,“还有一个误区,人们都觉得男女之事会损耗阴气,所以很危险。但是他们忘了一点,干体力活儿也损耗阴气呢。”
“没错,这里面的道理多了。”陈超说道,他想到了自己在论文中分析过的消渴之症。
“我们这桌菜完美调和了阴阳,对二者都有好处。孔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啥意思?这当然与味觉享受无干了。对孔老夫子那样的圣人来说,这话里是有深意的。吃东西,补身体,这样才能给国家作出大贡献嘛。”
别管这位裴经理引述这些名言是不是单纯为了商业目的,起码孔圣人对当今中国人的日常生活还是颇有影响的。
之后他一直口若悬河地讲着饮食上的大道理。各种珍馐美味一盘接一盘被端上来,让人目不暇接,大开眼界:西洋参鱼头汤、娃娃鱼、银耳、枸杞燕窝粥……
“啊,说到这个燕窝,”裴经理举着汤勺,提高了嗓门,“燕子在峭壁上筑巢,用能找到的各种材料和它们的口水混合在一起,真正的原生态,真正的生命精华啊。”
长久以来燕窝都被视为滋补极品。眼前的这碗香甜的燕窝粥,让陈超想起《红楼梦》中的一段描写,里面提到那些富家小姐们早餐吃的一碗燕窝粥,比一个农民一年的口粮还贵。
(文)“可为什么燕子的口水就这么特殊呢?”陈超问道。
(人)“有时人们会觉得口干,特别是房事以后。这就证明身体阴气不足了。”裴经理笑道。
(书)“好吧,口干。”陈超应道。可口干的原因多了,也不一定就是因为男女房事啊。
(屋)这时,一碗红烧肉被端上桌。陈超吃了一惊,这是一道家常菜啊,跟桌上这些滋补膳食形成了强烈对比。
“这是毛主席的最爱,”裴经理似乎看出了陈超眼中的惊讶,“解放战争时期,一次恶战之后,毛主席对卫士长说:‘这段时间累了,用脑太多,你给我搞碗肥些的红烧肉,吃了补补脑子。’在那个年代吃上肉可不是件易事,但党中央还是经常想方设法给毛主席做红烧肉吃。毛主席领导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他说的话怎么会错呢?”
“是啊,毛主席从来不会错。”陈超说道。其实他也觉得桌上这碗红烧肉的确很好吃。
不一会儿,晚宴的压轴大菜被送进包间——一只被锁在笼子里的猴子,四肢绑着,剃过毛的脑袋露在笼子外面。侍者手中拿着钢刀和铜勺,微笑着等待领导的指令。陈超曾经听人讲起过这道“菜”,猴子的脑壳会被锯开,然后食客们享用它的新鲜脑髓,相当血腥。
一瞬间,陈超感觉烦躁不安,浑身直冒冷汗,就像早晨在家中的状况一般。也许他一直都没恢复过来。
“陈大师您怎么了?”裴经理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陈超一边用餐巾擦去额头的汗水一边说道,“红烧肉不错,和小时候我母亲做的一样美味。不过我母亲是信佛的,我想站在她的立场上说句话,把猴子放了吧。按佛教的说法这叫‘放生’。”
“‘放生’?”裴经理没想到陈超会这么说,不过他脑子转得也很快,“好吧,陈大师是位孝子。我们就听他的吧。”
其他陪酒的人也点头表示同意。侍者将笼子抬出房间,并表示保证会将它送到山上放生。虽然陈超不相信他说的,但还是表示了感谢。
作为主人的裴经理非常健谈,陈超很快就将猴子的事忘在脑后了。窗外,夜幕正徐徐降临,远处地平线上的落日余晖渐行渐远,一切看上去就像是一幅被慢慢卷起的山水画。在最后一缕晚霞的掩映下,不远处的那些山峰仿佛被涂上了一抹浪漫的色彩。
陈超手握酒杯,仿佛迷失在这美景之中。如果说这桌“大补宴”真的发挥了什么效用,大概是在这心灵层面吧。
宴席散去。当他回到房间时,感觉自己精神焕发,也很轻松。他靠在柔软的床上,一丝困意袭来。在城里,平时晚上很难睡着。看来他今晚不必为失眠担心了。是因为吃了“大补宴”吗?不知道是补了阴气还是阳气,→文·冇·人·冇·书·冇·屋←总之陈超觉得此刻体内的阴阳算是调和了。
想着这些,他渐渐进入了梦乡。
睡眠过程中他醒过几次。但布帘遮住了窗外的晨光,也没有汽车来往的噪声,整个人都被一种慵懒的感觉包围着。他并没有起床,甚至连床头柜上的闹钟都没看一眼,反正肚子也不饿。虽说这种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总对自己的精神状态恢复有好处吧。
想到这里,他翻了个身,再一次沉沉睡去,仿佛时间已不存在。
十八
周四一早,上海市公安局忽然收到了一份“提示”。
这份提示——如果算是个提示的话——来自《上海晚报》。确切地说,是一片从报纸上剪下的分类广告被寄到了公安局,收信人是刑侦队长廖国昌。
好好研究一下三陪小姐吧。陪唱小姐和陪酒小姐之后,该是陪舞小姐了。至于地点嘛,百乐门怎样?还是老时间,你知道的。
——文革红旗
看起来像是朋友之间的恶作剧。但既然收件人写明是廖警官,这事还是不可小觑。
“这不是提示。”廖国昌皱着眉头说。
红旗袍案的死者中已经有一个陪酒小姐和一个陪唱小姐,那么接下来,就像晓红所说的,应该是陪舞小姐了。
“老时间”就更让人心焦了。意思就是,要么周四晚上,要么周五早晨。
“文革红旗”肯定不是真名,这点毫无疑问。但九十年代的人谁会用这样冷僻的笔名呢?
“‘文革’里的红旗,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当年的造反派?”于光明说道。
“等等,红旗……红……红旗袍?”廖国昌自语道。
他当即联系了报社,编辑却坚称没发现广告里有什么不妥。这种业务,只要交钱,再找家快递公司送到编辑部,就能登报。送快递的人可能骑自行车,也可能开车,也许连驾驶执照和执业资格都没有。想通过快递公司寻找线索是不可能的。登这条信息的人根本没留地址和电话。
毫无疑问这是来自凶手的信息,更是不可容忍的挑衅。
凶手无视警方布下了天罗地网,还要继续他的杀戮游戏。这次他甚至将下一次作案的时间和地点都告知了警方。
很快百乐门的相关信息就汇总到了局里。这是一家有着六十多年历史的舞厅,位于华山路,距离南京路不远。历史上的百乐门曾经辉煌一时,三十年代上海滩各界名流都会去那儿跳舞。然而新中国建立后,这种聚众跳交谊舞的行为被视做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的代表,舞厅也被关停,改成了一家电影院。凭借这一身份,它在“文化大革命”中幸免于难。在那段时间里,百乐门这个名字几乎都被人忘记了。直到后来,年久失修的英文招牌掉下来砸死了一个行人,这个名字才重新被人想起。后来这一事故也被宣传为一个时代的终结。在九十年代早期,百乐门成了这个城市集体怀旧的对象之一。再后来一位台湾商人决定投巨资重现百乐门当年的辉煌,一切陈设都按照三十年代的样子。泛黄的海报被重新裱起来,饰品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生锈的灯具被返修一新,当年的乐队得以重组……当然还招募了许多年轻漂亮的舞女,穿着旗袍为客人们表演舞蹈。
总之,那儿又重新开张了。在上海的旅游指南里,百乐门被标注为必去的地点之一。
于、廖二人四目相对,他们已别无选择。晓红已经扮作陪舞小姐去做卧底了,现在正是破案的最佳时机。
于光明对卧底的事依然保留着意见,但他的同事们却坚持这么做。也罢,“死马当做活马医”吧。于是,晓红花枝招展地出入各家夜总会。据她报告,许多人对她表示过兴趣,但这里面没找到一个有嫌疑的。为了查清每个家伙的底细,她都要跟他们周旋到最后一刻。报告中并没有提到她究竟做出了多大牺牲。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这凶手就是个魔鬼。”于光明说道。
“晓红跟咱们共事也有两年了,无论在警校里还是在局里她也学了不少东西了……”廖国昌在自言自语,似乎在给晓红打电话之前先要给他自己壮胆,说服他自己,“她是个好姑娘,人又靠谱。”
虽然说于光明对晓红了解并不深,但他也在为她担心。晓红是个聪明踏实而又尽责的姑娘。对于一位年轻警员来说,选择可能有无数种,可她却去了工作压力最大的刑侦组。所以廖国昌此刻的踌躇也是可以理解的。
“也许凶犯是在故布疑阵。如果我们派人蹲守百乐门,他就会去别的地方作案。”于光明说道。
廖国昌点了点头,并未立刻回话。这时,李书记突然走进了办公室,气喘吁吁地大声嚷道:“够了,你们的任务是抓住凶犯。全局都会支持你们的行动。跟我说说需要多少人,我派给你们。”
晓红也走进了办公室,在廖国昌桌子对面坐了下来,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她此刻穿着一件高开衩的旗袍,看上去倒真有点儿像个“小姐”。虽并未化妆,但脸上依然洋溢着晨光般的光彩。
廖国昌把从那份报纸上剪下的“提示”递给她,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