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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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他们不是去抓贼而是去做贼,反正不是去干什么光彩事情。
甘向前终于结束了他那慢条斯理却又暗藏锋芒的动员,在椅子上坐下来。纪真又说了几
句什么,没听清。只见大家都轰隆轰隆站起来往外走,他便也跟着动作起来。
“不要太集中,分批出去。”纪真在门口说了一句。
走到广场上,他没和别人在一起,一个人踊跃着各处转,看到有讲演的,就挤在人群中
听,听完了抹身一走,根本不管;有新送来的花圈,他也凑上去看;一个中年妇女想跟一个
花圈合个影,拿着个相机求他帮忙,他用心仔细地给人家照得好好的;他看见一群小学生在
一个大花圈面前呜呜咽咽地鞠躬,竟也忍不住站在边上跟着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看着一片片
的花圈,看着一片片的人,他心里直想大哭一场。这些年,人全是那么自私、冷冰、疏远、
互不关心,天下大乱,老是乱,人心成了不可收拾的一盘散沙,而今天,他好像是头一次亲
眼看到现实生活中还有这样万众一心的场面,叫他激动得两腿发软,全身都被一种极为纯洁
极为悲壮的英雄主义感染了。
从方尖碑的脚下回来,他在广场中央看见了大陈,大陈倒背着手,悠悠地像在逛大街,
走到每个制做精美的花圈前都站下来欣赏地看两眼,他正想叫他,突然觉得胳膊被人拉了一
下,原来是陆振羽。
“发现什么了吗?’低振羽一头灰汗,疲倦地问。
“没有,你怎么这副德行?”
陆振羽懊丧地摆了一下手:“别提啦,有个大鲨鱼,我一直跟到歧山路南口,还是给那小
子甩了梢。妈的,我这身膘干外线还真不灵,累惨了,你看,”他从兜里掏出张公共汽车票,
“我坐七路汽车回来的。”说完又放回兜里,“回去报销。”
他拍拍小陆的胸膛,“得了,你看大陈就是外线出身,你比他还瘦点儿呢?”
“哎,我问你,可能你也不知道。”小陆换上一副正经的神气,“我看不少诗词挽词里都
提到什么三个人、四个人的,好像有一个是张春桥,那几个是谁呀?还有,东边儿那个花圈
你看见没有?个儿挺大的,好多人在那儿照相的那个,是给杨开慧的,你说怎么现在又单给
杨开慧送上花圈了?我刚才问三科的小吴,他也稀里糊涂。”
周志明咬着嘴唇,他知道公安局有不少干部的耳目是很闭塞的,有些社会上早已四处哄
传的小道消息,在他们却是闻所未闻。小陆虽然在南州有家,可是在那种部队大院里,思想
比较沉寂,消息也封得紧。他很想一古脑儿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全跟小陆说一遍,可又觉得
一句两句说不明白,何况他自己对许多问题也只是有个感情上的好恶,并不能说出多少道理
来。“他们是政治局的,反他们算不算反党中央?”如果小陆反问一句,该怎么解释呢?他想
了想,算了,让他自己去看去想吧,谁也不是聋子傻子。笑了一下,他说:“你呀,太孤陋寡
闻了,多看看那些诗词去,多看看多听听就明白了。”
“咳,那些个诗,尽是文言文儿的,看又看不懂,哪儿有功夫费那个脑筋呀?”
小陆又扯了两句别的,说要到方尖碑那儿去转转,走了。他转身向南观礼台走来,观礼
台的墙上几乎贴满了诗,他想看看。
诗墙下围着密匝匝的~圈人,在摇动的人头中,他看见段兴玉也挤在其中,正对着一首
长诗看得出神,显然也并没有在抓什么“小偷”。他没有叫他,顺着墙从东往西看下去,在观
礼台中央的一棵柱子上,他看到~张不大的白纸,上面只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钢笔字:“敬爱
的周总理,从今后,我再也不偷了。”落款是:“您的不争气的孩子。”他反反复复把那行字看
了好几遍,觉得一团热气从心窝里确切地,有力地往上升!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中仿佛含
蕴了许多既简单又深刻的感情和道理似的,叫人感叹不已,琢磨木完。他继续往前边走边看,
快到西头的时候,眼睛刺地闪了一下,他倒真的看到了个小偷!
当过刑警的人看小偷,眼光是最准不过的。比如在商店,小偷的眼神和正经买东西的人
就不一样,不看商品专看人,并且无缘无故地在别人身边乱贴乱挤。他现在看到的这个人,
有二十多岁年纪,生得膀大腰圆,不算太灵巧地在一个老头儿身后赠来蹭去,一看就知道是
个没经验的“嫩毛儿”。老头儿呢,一来是上了年纪,感觉不太灵敏,二来全神贯注在诗文上,
对身后的把戏一点儿没有察觉。周志明眼睛热辣辣的,一腔子无名火直往心头拱,因为他觉
得在这样神圣的场合和气氛中偷东西,就像在纯洁的荷花上拉上一泡屎,把满广场那么多真
诚的人心都给玷污了,所以就显得尤其可恶,让人特别的恨。他耐着心等了一会儿,眼看着
小偷得了手,挤出人群要溜,便一步上去拦住了他。
“钱包交出来!”他的声音很低、很重,像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唇上。
“什么?”扒手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大概是估计着动起武来不是自己的对手,便也压低
了嗓门吐出三个字:“找抽哪!”
“我是公安局的,交出来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一拳打过来,他急忙一蹲从拳下钻过去,那扒手的身体前倾,
几乎和他站成齐肩一条线,对付这种小偷流氓,和在仙童山的阵势不一样,他一点儿不发慌,
看准是个“后掏裆”的机会,他左脚飞快地跨上一步,一手抓住对方的后脖领,一手抄到他
的裆下,一抓一提,把这个比他壮实得多的扒手生生地摔在地上。
他们这一打,把许多人的注意力引过来,几秒钟的功夫就围成了一个人圈儿,那个壮小
子从地上爬起来,嘴上赠了一层灰,周志明叉着手等着他反扑,没料到那家伙却大喊大叫起
来:
“公安局抓人啦!”
人们不知就里,全愣在那儿没动,这时候,一个大个子挤进人圈,猛地抓住那扒手的肩
膀,粗声喝道:“喊什么!”
周志明心里一喜,大声说了一句:“马三耀,看着他。”自己抽出身去寻那个老头儿,老
头儿正好也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呢。
“您的钱包呢,看还在不在?”
老头儿看了他一眼,顿时明白了味儿,手脚慌张地在身上翻找起来,“哎,钱包呢?哎呀,
丢了,同志。”
马三耀提着扒手的肩膀,“拿出来!”
钱包还给了老头儿,人们这才散去。他们把小偷送到了广场治安派出所。
“今天这是第二个了,”马三耀往派出所办公室里一坐,吐了口唾沫,说,“头一个是九
点钟碰上的,妈的,那小子耍流氓。”
周志明在门外的水管子那儿洗着手,隔着敞开的门,笑着问:“你没抓着个反革命?”
“反革命?反革命该由你们五处抓,咱们刑警队是专跟小偷流氓过不去的。”见周志明洗
完手要走,忙又说:“那么积极干什么,坐下歇会儿。”
周志明拧动着表的弦头,“快十二点了,我得回观礼台后院吃午饭去,你们队里食堂木送
饭?”
“不送,自己在外面吃,吃完了报误餐呗。”
“我们送,我得走啦。”
他离开派出所,往观礼台后院走来。
问振羽没有回观礼台后院吃午饭。就在周志明和马三耀押着小偷走进派出所那会儿,他
匆匆忙忙离开十一广场,回到处里来了。一进办公室的门,就径直地向屋角那架绿铁皮保险
柜奔去。
打开柜门,他从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只比拳头还小一点儿的密拍照相机,又取出一件深
灰的卡布军便服。照相机是固定在一条皮带上的。他脱掉自己的外衣,用皮带把照相机系在
肚子上,外面再套上那件灰的卡。披挂完毕,他急急地锁上办公室的门,又奔 广场来了。
在组里,大陈的密拍技术是在外线队打的底子,自然十分过硬。周志明参加过局里办的
外线技术训练班,密拍的技术也能拿得起来。他现在穿着的这件伪装服就是当初周志明参加
训练班那会儿做的,现在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瘦长。搞密拍,他并不是出自正宗的科班,
而是前不久才开始跟大陈和周志明学着搞的,但由于对此道的兴趣很浓,所以虽然只学了几
个月,那一套技巧大体上也掌握得差不离了。对于自己的这点儿小聪明,他一向很自矜。没
兴趣的事不敢说,但凡是有兴趣的,大概总不至于比一般人入门慢。在他的五个兄弟姐妹中,
至今还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有出息。在他之前,陆家门里还从来没出过一个大学生。父亲虽然
已是副军级,可一个工农干部,就那么个水平,这几年又越发显得老朽昏睛;母亲是家庭妇
女,更其没有文化。他心里明白,父亲和母亲之所以在孩子中格外另眼看他,无非是陆家的
历史上,只有他这么一个“读书人”,无论跟谁提起来,都是个光彩罢了。
他是个“读书人”,其实一身上下没有一点儿“书卷气”,陆家的习惯,跟书没缘。在上
中学的时候,他曾经弄到几本福尔摩斯探案集看过。可以说,福尔摩斯的形象对于他的刺激
和引诱,很使他神魂颠倒了一阵。不过福尔摩斯那种神秘而又饶有兴味的故事只能在夜里头,
给他增加一些荒诞的梦,他自己就是那些梦的主人公,一个机智的、勇敢的、出神入化的、
硬汉式的、无产阶级的、革命的混合体。可是醒来,他还是他,一个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
是的小屁孩子。他当然想不到几年以后会被推荐上了大学,毕业后又分配到公安机关,既不
是个户籍警察,也不是个交通大岗,好像一切都是天缘凑巧、命中注定,他当上了一名反间
谍人员。命运的安排居然没有辜负少年时代的辛苦幻想,他现在应该说是如愿以偿了。是的,
他不怎么爱看书,不关心别的问题。比如像十一广场上的事,他就不那么清楚,也没兴趣去
搞清楚。可是他爱自己的工作,他一心希望在事业上有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