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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孤独的永生-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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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瑟琳对华维误解至今,在黛丝特启程归去前又特意问候了他。他已近九十,加上为病人多年如一日不分昼夜的辛苦工作,衰老得更加厉害,却依然认得黛丝特。当她跨入他的房门,两人互换第一个眼神的时候,不需要借助阅心术,黛丝特就知道他深深地记得她。这个老人,一生都对她的秘密守口如瓶,在受到这么多误解、责难甚至威胁的时候仍然保持着沉默。在许多人看来,这是他行医记录上唯一的污点,他却仍然不作任何分辩。他长年累月同病魔作殊死搏斗抢回病人,早就具备了抵抗一切压力的心理能力。

黛丝特好生尊敬他,握住了他的手。那个老人树皮一样粗糙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镇定。

他们未交一语。仅仅相互凝视的目光就能够交流一切了。黛丝特的目光传递了对他医德和高贵人格的深切尊敬,表达了她无法补偿的歉疚,告诉他自己找到了同类,一切都好……华维的目光则诉说着他已年逾九十,还需要什么补偿呢?这么多年他始终无怨无悔,为她保守秘密本来就是医生应尽的义务,这正直、充实的一生就是他的人生理想,而他做到了……

回来后她便开始筹办婚事。她回归人间,面对现实,亲眼看到失望叠加着失望,时光之神横扫的镰刀纵横肆虐,所到之处寸寸毁坏。但这竟也不能改变她一时心血来潮而起的突发奇想。真是辜负法老的良苦用心。又有什么法子呢?

塔文森第一个跳出来激烈反对,说不准。“这简直是太荒谬了,人和吸血鬼?你大概是要把我们的秘密出卖给全人类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慨。

“我和他将拥有彼此独立的生活。”

“自欺欺人。这么长的日子里,你怎样保证不出任何纰漏?”

“连法老都准许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固执地反对呢?”

“你少拿法老当借口!”塔文森突然恼怒起来,“你还没满两百岁,我对你的教导责任、同罪责任,一切责任都还没有让渡出来呢!你问过我没有?”

裘迪卡、古茨坦夫他们都提醒她当心,“塔文森自负而脆弱,他难以接受你选择一个‘人’离他而去的事实,而且他报复心盛,恐怕会对你不利。”

行礼前一日,黛丝特收到了一朵黑色的玫瑰,被装在一个华丽的小棺材里。

“塔文森,既然来了,为什么没有胆子出来呢?”

塔文森果然现身了。

“你是要送一片诅咒给我的婚礼?”

塔文森没有否认,他用手指了指那只小型的玫瑰棺材。

“那么你听着,一只不够,你该送一对。”黛丝特冷然道。

“你说什么?”

“另一只棺材给你或者我。塔文森,你若不想毁灭我,就请你饶过他。你若伤害他,我用生命为他复仇在所不惜。”塔文森这才发现,黛丝特温婉的眼睛其实向来很坚定。他有直觉,黛丝特绝非说说而已。她不愧为他的后裔,不但心气刚强,骨头也硬。

“我倒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爱他。”塔文森的口气变得十分嘲弄,“你的眼力还真差!”言下之意,这里任何一个吸血鬼都比这个普通凡人高明得多了。

“这无关爱情。我有义务保护自己的朋友不被伤害。”

“那你就不应该嫁给他。黑玫瑰象征着黑寡妇。”

“塔文森,你为什么一定要破坏?你也知道的,我去找法老就是不想给你带来麻烦,他一应允,你的义务都被让渡了出来,再没有什么同罪责任了。”黛丝特恳切地说。

“我不、甘、心。”塔文森一字一顿地说。

无奈之下,黛丝特带着那支黑玫瑰又去找了长老西维诺。于是连法老也知道了塔文森不放弃他的教导权力,执意不让她离开。法老并没有令他别找麻烦,只和他简短地聊了几句。

“我有点担心他们两个。”

“为什么?”

“时间。”法老充满智慧的眼睛凝望着远方,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时间是他们摆脱不了的自然规律,就像万物摆脱不了重心不能飞翔一样。”塔文森一下子领悟了,蹙紧的五官一下子舒展开来。片刻又道:“但黛丝特很可能把他也变成吸血鬼啊。”

“她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她悲悯。”法老深知黛丝特决不会伤害她喜欢的人。她尽管是莫奈德的后裔,却比他更坚强。何况增加一个吸血鬼,对人类来说不是福音。

当黛丝特穿着云朵一般纯白细软的婚纱,牵着黎尚的手环绕大厅徐徐走了一圈,顿觉自己真的就是人间的新娘。她淡淡妆成,仪态万方。吸血鬼公主的月精石已经取下了,此刻额间正中垂下一条细长精美的花钿,更衬得她颐满目秀。早有小小的花童替她捧起缀满了银点的曳地长纱。柔和的管风琴吟唱着圣歌,英俊的新郎挽着她缓缓前行,今晚他也分外出色,当得起金童玉女之称。人们议论说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美丽纯洁的新娘,而忘了惊诧婚礼为什么挑在晚上进行。黎尚当众宣誓,“我会永远爱她。她赐给我的幸福,只有一秒钟也令我的人生值得。”语气中的真诚令所有的人热烈鼓掌,黛丝特看见有几个老太太已经拿出手帕拭泪了。

塔文森并没有出现,黛丝特松了一口气。往后也没来,他似乎彻底打消了要去破坏的念头。

就这样,她终于顺利完婚了。离开了西司廷,他们远远找了个风景如画的小镇住下。黎尚对于放弃这里如日中天的音乐事业倒是毫不惋惜。他的家族原本家底殷实,而他也向来不懂盛名有什么值得珍惜的,名利于他真如浮云一样。他说:“没有我,也会有别的音乐家崭露头角的,有才华的年轻人多的是。”他所追求的就是和黛丝特过平静安稳、不受打扰的清净日子,以及在音乐造诣上的不断进步,而这正是隐居生活所能给予他的。

新婚之夜,他握住黛丝特的手,深情地说:“你一定是上苍赐给我的,一个你,就带来我生活的全部阳光了。”

莫奈德和夜光一起并肩走过很多路。

没有轻怜蜜爱,却是携手与共。并不是没有试过,开始总有许多试探、很多萌动,但莫奈德总在亲昵的过程中忽然冷淡下来。肌肉突然生硬,眼神忽然陌生,疏离感四处蔓延。夜光得到过无数回心不在焉的半个吻,三心二意的半个拥抱,此外还有无数个半途而废的尝试。

那天他又在拥抱中突然离开夜光的身体,片刻之前还春光融融的房间一下子成了冰窖。

夜光大睁着眼睛,躺在地上,像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她连姿势都没有变过。直躺到身体一片酸麻,冰寒入骨。

莫奈德会说对不起。夜光看得见他眼中真心实意的抱歉,这更让她天旋地转,失去自制,用尽气力冲他大嚷大叫:“是什么样的溃口几十年、几百年还不收口的?”

莫奈德无语。眼中的绝望清晰可见。“对不起。”仍然只有这三个字。轻轻易易阻隔了一切。

夜光会吵,会闹,会愤怒,会发作。但他像石头一样冷漠顽固,令她无计可施。

夜光读得出他心里的话,“我看见了我爱的孩子她变成了一座石像。一座青灰色、没有生命的石像。我的眼睛怎能承受这样的残酷现实?从此就瞎了。而当我颤抖着双手最后一次抚过她幼小的身子,她就在我的面前化作了一蓬青烟。她整个坍塌下来,青烟飘拂到了我的面上,我一阵窒息,从此也跟着她一起死了……”她对自己说,夜光啊夜光,你难道堕落到要和一个死人争宠?还是一个死去的娃娃?这也太荒谬、太卑微了。但不然又能怎样?

夜光也是绝色美女,久经风月,颇擅风情,但就连爱神无坚不摧的弓矢也在这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上折返了回来,夜光柔软的眼波又有什么用呢?

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关系渐渐稳固,夜光习惯了他的躲闪,不再有任何表示。他们结成了情侣形式的朋友关系,彼此都有对对方的一些怜惜。

井边,黛丝特又看见一轮宝蓝色的月亮,在井中飘荡。陌生和熟悉的感觉又同时袭上心头。呵,分明是梦中一样。澄明的月亮又在摇曳了,动荡的是水波涟漪还是黛丝特起伏不定的心?

“你回来了?”法老的声音。他的语声这般柔和,这般平稳,仿佛黛丝特只是从林中散个步回来。

一切越发像是一个甜梦。

“是的。”

“新体验令你获得平静吗?”

“一切很好。我感恩于自己自由的呼吸。”

“你毕竟是清醒的,一个人回来了。了不起。”

……黛丝特的回忆又把她拉远了。

时光荏苒任变迁。日月流驰,白驹过隙。

一生是可以过完的,而且很快就走完了。

终其一生,黎尚始终单纯而美好。绝大部分人接触久了,缺陷就会慢慢浮现,但他身上竟没有一点俗骨。他从小在艺术熏陶下成长,对生活的现实层面所知甚少;由于自幼和人接触得少,内心反而更加丰富宽广。黛丝特和他一起度过的日子像小夜曲般明净愉快,无论在她生命的哪个阶段,回忆起这段生活,都觉美好,值得留恋。

他对她敬若神明。从没有粗声大气过,从没有一件事违拗过她。态度从来都很谦恭,甚至不敢直视她。柏拉图之恋进行得毫不困难,他通常亲吻她的手背,连吻一吻她的额头都自觉亵渎。

那些日子,黛丝特真的把自己变成了藏身在汪洋中的一滴油,她和黎尚拥有正常的朋友圈,礼貌而疏离地同人交往着,仿佛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她人间的朋友们一直把他们视作神仙眷侣。别人吵了闹了散了换了,几年间有无穷的变故。只有这两个一如既往地微笑从容,相敬如宾。猜忌从没有在他们中间弥漫过,那些有钱有势的狂蜂浪蝶,她正眼也不曾瞧过一眼。他们的感情建立在彼此了解和欣赏的基础上,根基打得好,比那些流沙上的建筑可稳固得多了……

黛丝特终于和他白头到老。至少对他们中的一个而言,过完的是完整的一生。这真是了不起的成就呢。

然而此刻她浑身起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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