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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无字-第1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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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吴为也不会说“不!”

回首她这辈子栽的最大的两个跟头,都是因为不会说“不”。

两岁上遭遇的那个楼梯,像哈姆雷特父亲的阴魂,一到关键时刻就显形。

至于后来常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能说是无私,很大程度上是通过这个无可指责的形式,伸展一下自两岁那个楼梯上起就被压缩的自己。

与胡秉宸离婚之后,吴为学会了说“不”,不但会说,而且说得穷凶恶极。

晚了,什么都晚了,她就是对一切“不!不!不!”也无法挽回在那两个大跟头中失去的元气了。

她也不能言而无信。何况胡秉宸还险些为此丧命!

既然对他人不能背信弃义,只好沉重地对不起自己。

没有别的选择,只得嫁给胡秉宸。

一再鼓励自己:即便不爱,还可以是个难得的朋友;如果不谈爱情,胡秉宸到底是个值得敬重的男人。事实将会证明一只鸵鸟的下场。

如果吴为这时不是鼓励自己,而是冷静下来想想清楚,也许就能明白,与胡秉宸结婚不一定就是最负责的答案;如果吴为能坚持下去,承担起“水性杨花”、“言而无信”等道德法庭的指责,他们的结局肯定会好得多。

就像吴为处理私生子事件一样,仍然缺乏高瞻远瞩的大道德观。

结婚登记前,吴为向叶家掌门人叶莲子要来户口本。接过户口本的时候,吴为对叶莲子说:“妈,我要去结婚了。”然后就抱着叶莲子哭了。不是痛哭流涕,而是嘤嘤细哭。

叶莲子流着无奈的老泪,无言地摩挲着吴为的头顶。这一来,她与胡秉宸的较量终以失败落下帷幕,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既不愿吴为左右为难,也不愿眼看吴为一步迈上末路,真是两为其难啊!

除了逼着吴为尽快履行结婚手续,胡秉宸对这个婚事不要说重视,连最简单的准备也没有。她的女儿总不能这样嫁出去吧?叶莲子回身取出家里仅有的一个存折,递给吴为,“仪式之类的都说不上了,总得买些过日子用的锅碗瓢盆、被褥家具吧……”

为了胡秉宸的离婚案,叶家艰苦抗战多年,希望这个存折可以最后了结紧缩银根的日子。

其实吴为早把一个私房存折给了胡秉宸。眼睛很“毒”的叶莲子焉能不知?

为此吴为良心非常不安,叶家哪个人也不曾留过私房。

本为男儿汉半路上变做女儿身的吴为,总觉得是胡秉宸嫁给了自己,而不是自己嫁给了胡秉宸。

哪个男人不娇宠嫁给自己的女人?所以偷偷留下一些稿费,算是聘礼,于结婚那天晚上送给了胡秉宸。

胡秉宸像是被吴为催眠,也认为是自己嫁给了吴为,而不是吴为嫁给了他。

直到下了楼,吴为还一步一回头地向楼上回望。

叶莲子站在窗前,看着吴为一步一步走远。

回首往事,带着吴为闯过多少难关,现在却闯不过这一关了。

看到了,看到了,叶莲子看到了不远的前景。但是好哭的叶莲子没有哭,她知道结局不远,该着手准备谢幕了。

回身拿了些零钱,走出家门,买了一个质地很好的笔记本。从这一日开始,她为马上就是焦头烂额的吴为,记录下她自己绝对顾不上也想不到的事。

 《无字》

第三部 第五章

1

这本就是一个起始于雪天雪地的故事,对一个美丽的银色世界,原不该抱有不能融化的奢望。

2

如果吴为不是半路变为女儿身,日后也就不会爱上英雄胡秉宸;即便变为女儿身,如果不走出她的塬,不过混沌一世,最后嫁个江洋大盗也未可知。

毕竟胡秉宸生长于小桥流水的细腻精致,吴为生长于塬的大象混沌,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融会在一起?能在一个点上交叉已是几世缘分,又何必试图将这两条线合并为一条?

就像一部小说,如果开篇就勉为其难,以后的文字再努力也不会有根本的改观,读者翻了三页就不会再翻:胡秉宸和吴为的婚姻,正是读者翻了三页就不想再翻的小说。

敛声屏气、逆来顺受、与吴为相依为命一生,老来更加须臾不可离开对吴为依赖的叶莲子,此时却斩钉截铁地说:“我绝不和胡秉宸生活在一个屋顶下。”

如此不可迁就,如此孤注一掷。吴为不能劝说母亲放弃,一句电不能,叶莲子有充分理由做这样的决定。

叶莲子与胡秉宸的对垒,至此一败涂地告终。吴为彻底背叛了在苦难中挣扎一生、含辛茹苦把她拉巴大的叶莲子。从叶莲子手里接过户口本,准备前去登记结婚那‘瞬间,吴为就进入了这种心态。

日后胡秉宸到底还能以与吴为离婚、与白帆复婚而向芙蓉、白帆交代,叶莲子却没能看到这一天。尽管与胡秉宸办完离婚手续回来,吴为在叶莲子骨灰前洒了一杯酒,上了三炷香,仰头对着她的遗像说:“妈,我对不起您,没让您看到这一天。但您现在可以放心了。”

想想自己真是自私,为使胡秉宸那个让她承担离婚责任的计谋不能得逞,死活不肯脱钩,叶莲子终究不知吴为的归来,吴为只能带着背叛她的心态一直到死了。白帆也不肯搬出胡秉宸的房子。谁让吴为抢走了她的丈夫!对任何女人来说,这都是刻骨铭心、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的仇恨。他们只好借亲戚两间房,找个窝儿,凑合着。

胡秉宸以一只流行于六十年代的人造革包,装了几件中山装,来到借住的房子。

“所有的东西都留给白帆了。”

“东西并不重要。”

即便胡秉宸带些东西过来,像吴为这种神经质的人,还不肯使用他人使用过的东西呢。

不像胡秉宸,与吴为离婚后竟带走她购买的所有,并不在意与另一个女人共同享用吴为的供应。

只是想起胡秉宸当年的幽默有些怅然,“结婚时我要祝酒。第一杯,祝所有的女人幸福;第二杯,大家别再骂我三心二意、有负吴为;第三杯,给所有的男人,别再勾引我老婆……”

没有,当然什么也没有,不要说祝酒,更不要说吴为向往的婚纱。

吴为有很多遗憾,从未穿过婚纱也是其中之一。见到有些老年夫妇再着婚服、补拍婚照,她总摇头,——即便是模是样,青春年少的心境是无论如何不可复制了。

胡秉宸有过多少美好的、不曾兑现的许诺?

不过婚纱也好,祝酒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情相悦。

可是他们各自有了两个家。

当初吴为还不知道,在这两个家中,她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也不知道这样两个家,是如何不同于很多人所面对的两个家。

如果不结婚,吴为倒不一定觉得她和叶莲子的家有什么特别,“家”而已。现在却觉出来了,只有叶莲子的那个家,才是她真正的家。

这种局面,当然也有“非常”的道理,可是她从来没有和胡秉宸谈一谈这个“非常”,总是欲言又止。在他人眼里,吴为似乎胆大包天(在白帆们的眼里,更是厚颜无耻),无所不敢言、无所不敢为,事实上吴为常常处在欲言又止的状态中。她是太胆小、太害羞了,胆小害羞到不得不用胆大包天——包括白帆们认为的厚颜无耻;来掩盖她的胆小、她的害羞。

那么当她被一条黑暗的隧道紧紧裹挟着、推挤着,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不管她准备好还是没有准备好,都得没有退路地赶往这艰险、奸诈、想死也死不了、偏偏让她熬够该受的一切才饶她一死的地界时,她赌过的那些咒、发过的那些誓,又怎么说呢?——不过是无能之辈,处身尴尬之境时一种自助式的鼓动。

对此,胡秉宸从不公开说出自己的怨怼,知道吴为是个具有深重原罪感的人,只须制作使吴为感到渎职的惭愧就是。比如从不让保姆张罗饭食,不论吴为从叶莲子那里回来多晚,胡秉宸也坐在客厅里,不吃不喝地等着。一进家门,吴为总是负疚地问:“还没吃饭吧?”

这时胡秉宸淡淡地回说:“没有。”

不要说这样两句老台词,哪怕比它更精彩的台词,只要说上三遍,再耐心的观众也会腻烦,而这两位演员却乐此不疲。男人一旦用起心来,简直比女人还细腻,还滴水不漏。

禅月早就说过:“对精精瘦瘦的小男人我比较戒备,总觉得他们心里可能也没有太大的空间容纳他人。一个男人应该有度量、宽容,还有点马马虎虎才好。”

这个家同样也不是胡秉宸的家。

这可能也是吴为无法鼓起勇气,与胡秉宸谈一谈“非常”的原因。

就算各自从各自那个家回到他们的家,有了可以面面相对的时光,他们也没有珍惜,或是用心设计一下如何过好这段属于他们两人的时光,反倒不知出现什么意料不到的险情似的,让吴为多少天都不能进入写作状态——那惟一的,既是养家煳口的手段,又是逃避各种危机的安全地带。

自吴为从情人变为妻子,胡秉宸再也不觉得与吴为谈话、交心像他说过的那样,“一睁开眼睛,满眼满脑子都是你,一天十几个小时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过去了”。他们彼此再不把对方放在天字第一号的地位。

胡秉宸虽然“从组织上”打败了叶莲子,得到了吴为,却没有从叶莲子那里夺来吴为的心。

同样,胡秉宸的老根儿也还在白帆那里,吴为也没有得到胡秉宸的心。

比起结婚初期,吴为觉得自己长进了很多,常常对胡秉宸说:“别忘了,你老婆是研究人的。”

胡秉宸就笑眯眯地反问:“你研究出来什么了?你们这些文化人就知道胡编乱造。”笑得很是岿然不动。

吴为便眼睁睁地转胜为败,生出无以支应的技穷之恨,——何况胡秉宸的笑仍旧迷人,简直就是醉人。

上嘴唇从人中那里分为两弯不对称的弧线,其中一半,不屑地,也或许多情地向上微翘。当和女人谈话时,而那女人又恰巧富于想像的话,这片嘴唇就会引起女人的幻觉。

而他的笑声里还有一种难以察觉的、撩人的、不胜情浓的轻颤。

吴为可以理解白帆是胡秉宸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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