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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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帆冷冷一笑,“你这样的婊子也配和我谈话?你养私生子的丑事,还有在干校的下流故事,老胡早就对我说过,难道还要我亲自再对你说一遍吗?你以为老胡真和你谈情说爱?笑话!让胡秉宸当面说说,他的爱人是谁,他要敢说是你,我马上把他让给你。”
吴为落花流水地愣在了电话这边。明明她也可以女呲理直气壮地回答白帆:“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你又比我高明多少?你偷人养私生子的事胡秉宸也早就告诉了我。”
但她下不了手,她把那些一钱不值的、知识分子的教养看得太重要了,却不知如何走出尴尬。
在这难堪的时刻,她想到的却是她和白帆,让同一个男人的同一把枪、同一颗子弹,打中了。
到底是作家。吴为甚至想,如果此时有台摄像机同时瞄准她们二人拍摄,人们将会看到此时此刻的她和白帆,一定像双胞胎那样分毫不差。
这一梭子打得她好不凄凉啊!是啊,她和白帆谈什么?谈胡秉宸如何耍弄她吗?
而且白帆说的句句是真理——让胡秉宸当面说说,他的爱人是谁,他敢说是吴为吗?
可她随即原谅了胡秉宸的出卖。即便胡秉宸对白帆那样谈论她,肯定也是很早以前的事,而她又确实偷过人,养过私生子。既然如是,说她“婊子”、“下流”,又有什么过分?
像每每被胡秉宸伤害之后那样,吴为又下了一个听起来轰轰烈烈,实则不堪一击的决心。
《无字》
第三部 第三章
1
对于罗斯福总统开辟第二战场的时间、条件、地点,研究世界二次大战史的专家们各执一词。但美国对德、意、日宣战,毕竟是二次大战的一个关键转折。
2
官场如战场。
没想到稳操胜券的胡秉宸却在仕途大战中败下阵来。检点自己的战略战术,不知错在哪里,何须细说,有个本届胡秉宸工作范围内的重要会议,却没有通知胡秉宸参加。
与其说政治像女人那样多变,不如说像男人那样多变更为确切。一位对胡秉宸赏识有加的领导,忽然之间调头而去,也许有了新欢,也许自身失势。不是无法求解,即便有了答案,也是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
当年胡秉宸在干校对吴为借用秦少游的那个句子,可不就像谶语?到了这时才应该说是“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以示他不愿离去的无奈。胡秉宸虽然不像某些人那样将仕途看做万应灵丹,然而毕竟出身官宦世家,在那样的氛围中成长,再不济也得把仕途成败作为自身价值的一个标志。‘这也不算他的独出心裁,游戏规则如此。
对曾经的辉煌,离去是永远的痛。好在胡秉宸没闲置的时刻,从官场上下来后又搭;亡了恋爱这趟车,他的一生该说还是充沛的吧。
如果不从仕途大战败下阵来,胡秉宸与吴为的关系说什么也不会更上一层楼。最后让胡秉宸彻底改变对吴为方针政策的关键,正在于此。胡秉宸这才准备“爱”吴为。
吴为清清楚楚知道自己何时走上不归之途,某时某辰准确到分秒不差,却至死闹不明白胡秉宸的转变。
不要忘记,本该一个铮铮男儿汉的吴为,虽然半途转为女儿身,“英雄救美”的基因并没有完全消失。
对准火坑往下跳的决心,来自胡秉宸的这次谈话——
“……迫在眉睫的问题是我的工作,并不是我要工作,问题是这些王八蛋宗派主义分子把我打击得太厉害了,因为我捅了这些宗派分子的马蜂窝,而工作是政治上的的一种标志。但已经得到非正式消息,我的任命可能不会下了。
“鸣金收兵之声也连连不绝,副部级六十五岁以上和六十五岁以下身体不好的一律退下,我六十五岁已过,身体又不好,两项条件都够。前程分明是退下来,肯定退居二线了。
“而我的年龄也不适于重新打开一个局面,有一条年龄线管着,你能理解我吧?所以还是离休好。
“想想我这辈子,十二年战争,十年动乱,现在还有什么好说?
“上帝真是个没有良心的东西!好在他无处不在又无处都在,我还有你呢。
“也好,去掉一个大包袱,可以放手进行法律程序,我惟一担心的是会不会影响你的创作生活。对我来说,什么顾虑都没有了。
“想到这儿还要向你表示我的感激之情,我年纪过大又失去了工作机会,没有地位没有钱,将来如果离婚,甚至没有住的地方,而你又为我放弃了一切机会……”
吴为说:“我爱的是你,不是你的地位。”想到这一来胡秉宸的仕途没有了指望,反倒高兴起来。许久以来,吴为都觉得胡秉宸出尔反尔的做法,正是来自于他对世俗的渴望。
人生的追求屈指可数,迫不得已两袖清风,想来想去,不如学做范蠡。
男人的最佳人生模式是一手官场得意,一手醇酒美人。官场得意又可称为“齐家治国平天下”,就像胡秉宸老家那幅“立言立功立德”的中堂,不仅仅是他们的“鸿鹄之志”,也是社会衡量男人成功与否的标志。如若官场失意,消沉落魄,才不得不醇酒美人地潇洒起来。
“真想离开这些复杂的关系……如今许多人思想境界太卑下、太现实、太唯物了,缺少理想,缺少对崇高境界的向往。还不如我年轻时候朋友间的关系,我甚至怀疑,如果碰见霍桑《红字》那样的场面,他们会怎样表示。“政策已经定了,机关如何整编不清楚,一个部规定三四个副职,可是现在的部级、局级干部加起来,可以打十几桌麻将。“如何安排?
“记得你说过让我不要当第一把手,真是聪明绝顶。这些伤脑筋的事,我完全可以不管了,让别人去争权夺利吧,只要有你。一心只想像范蠡那样,两袖清风地与你在富春江上泛游……太湖也可,不过,那你就会落俗套地成为西施。”
当然也就对吴为有了如下剖白:“十多年前遇到你的时候,只觉得是个颇有才华的姑娘或大学生,经过一层层的深入了解,才真正(当然也是逐步)认识到你的识见和卓越的才能,还有作为一个真正严肃的人所具备的真诚和勇气,以及由此形成的巨大精神力量。我对你异常敬爱,远远超过你所看到的程度。”
就此胡秉宸放松了许多,与吴为会面的次数也日渐增多,逢到约会,“破帽遮颜过闹市”的情况也日渐减少,如果有二十世纪末或二十一世纪初那样宽松的条件,他们早就上床了。
政策开放的结果,是他们的关系渐渐被人所知。传播像一条暗河,随之在地下涌动起来。
3
叶莲子早就发现吴为异常,心血来潮地去了山区,又心血来潮地回来,说是为了写小说,可是一行小说也没写出来。不用猜就知道,吴为又要往陷阱里跳。几年前胡秉宸与白帆联手写给吴为的信,吴为可以忘记,叶莲子却忘记不了。现在又是一封封情书、一个个电话,搅得吴为疯疯癫癫,不顾前程、不顾孩子、不顾家,不顾一切。
让这样一个男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叶莲子既为吴为感到委屈,又恨她没有廉耻。
如果为另一个男人如此这般,叶莲子也能谅解一二,偏偏为这个百般侮辱过她的男人,把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押进去了。难道她为男人吃的苦还不够吗?
叶莲子起始虽然担心,却不便对任性的女儿多说什么。对吴为是不能说“不”的,如果想要阻止她,顶好说“是”。可老实巴交的叶莲子,一辈子与“酷”不沾边。
白杨白泉大年初一打上门来,她看到了事态严重,不得不出面制止。当事人吴为是看不到自己如何连蹬带踹、连滚带爬、手脚一齐划拉,才从过去的耻辱中走出来的。
她的挣扎是太丑陋了,除了血糊拉拉将她生下、从小给她把屎把尿的叶莲子,这种挣扎是任何人,包括爱人都不宜看的。
可吴为就是不肯回头。叶莲子甚至为此打过吴为的耳光,吴为不但不理解母亲的心,还恨恨地盯着她。那眼神的意思是,如果胡秉宸就在身旁,如果叶莲子还挡在他们中间不让她过去,她很可能会咬叶莲子一口。再不能像吴为小时那样,把她搂进怀里就能躲过这一劫了。叶莲子只能求助于胡秉宸。
在吴为的电话本上翻找到胡秉宸的号码,给胡秉宸打一个电话,求他放吴为一马,却被胡秉宸戏弄得遍体鳞伤。电话之后,这两个从未谋面的人,互相怀恨上了。
吴为从此对两个她爱的人,左右不能逢源。
何况吴为把小时的一件小裙给了胡秉宸。浅绿纱质,上有白色绣花、蕾丝和一个个补丁。小裙上的所有表现,都是…个个伏笔。尽管胡秉宸说,“不知为什么,这小衣裳一看就给我极大的亲切感,我要把她留在身边,永远陪伴着我。我要细数上面那些小补丁和小花边,每一个可爱的小补丁和小花边,都给了我无穷的想像,我像同小衣裳的主人一起长大,般……”叶莲子却心疼得不得了,“吴为,那是我们剩下的惟一的‘过去’,胡秉宸懂吗?!”直到老年,叶莲子的眼睛还是那么“毒”,早就认定,是个女人就绝对不可托靠胡秉宸这个男人。
可惜不论白帆还是吴为,包括胡秉宸以前的女人,都没有这个悟性。
果然,胡秉宸如此煽情过的小裙,早不知被扔到何处;结婚之后,吴方问起裙子的下落,胡秉宸竟茫然地蹬着一双眼,完全没有印象的样子,也完全忘记了他还写过那样一封很嫩、很“青春”的信。
让吴和好不心疼。那不但是墨荷那个家族的“过去”,也是她和叶莲子的“过去”,也是她自己的“过去”。从此吴为再也无处寻找、凭吊那个穿着浅绿纱裙,还没爱过任何一个男人的小女孩了。
离开韩木林时,吴为只带着她不多的几件衣物出了门,离婚时也没要抚养费,她的口子穷到什么地步可以想像。
叶莲子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这种苦在其中,乐又何尝不在其中的日子,用她最后那点退休费,买了一张双人床、一个碗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