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无岸-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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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我多想一头载倒在路边,麻木,静止,慢慢风化成一块沉默的石头,或者腐烂成一堆城市垃圾,我多想变成一块冰块,在欲望的热浪中无声无息地融化,蒸发掉在天上飞。。。。。。。
我机械地有气无力地迈着步子,不知不觉之中来到一座都市里的村庄。我看见水泥杆牌子上的“小澳村”几个蓝底白字先是木然,又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个名字似曾耳闻。又走了一段才猛然忆起了给了我二百元钱的东北大汉王虎生--那个刑满释放人员,他,他就住在这里!想起他对我许过的诺言,我的心里刹时涌起伴随着恐惧的亢奋。我鬼差神使地返过身,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地向村里走去。刚进村口不久,我就猛然发现在一幢低矮的楼房旁停着两辆警车!我潜意识中蓦地升起一股不祥之兆,立即混进路边围观人群中观望,一边听这些人嘁嘁喳喳语焉不祥地议论着什么。果然不过十分钟,就看见几个人被铐着手铐夹在警察中间走了出来,最后一个竟是王虎生!彪悍的他被几个同样彪悍的武警扭抓着走。一队荷枪实弹的武警一路吆喝着闪开闪开一边打开坚固的囚车车门将王虎生他们塞进去,随后跟进去,瞬间汽车点燃火呼啸着开走了。我惊恐万状地跑了。
疲惫不堪的时候,我来到一片浓密的树荫下午憩。饥渴刚刚光顾我,香港脚又开始发作--这个帮凶一定是由于我长时间步行而惹恼了它。我怎么一不留神就成了这副形象?愈来愈难以抵御的饥饿使我想到了我的远房亲戚苏比老兄--《警察与赞美诗》中的那个可爱的人。但我能否象他一样到哪里享受一顿丰富的免费午餐呢?我对这个想法很着迷,肠胃就更加痉挛绞痛起来。可是我不愿意仅仅因为一顿白食就接到陶驷驹先生的邀请,我受之有愧--这么高规格的礼遇和我的小小功绩相比太不相称。而且--而且这是一种有损我读书人气节的行为。君子生财,取之有道嘛!那又怎么办呢?
我的灵感来自于一只蟑螂。
我眉头紧锁搜肠刮肚寻找生财之道时,一只硕大无朋的蟑螂嗅着气味叮咬我的香港脚,我摇晃摇晃双腿它竟无动于衷!我用手指将它弹下草坪不出几秒钟它又悍然掉头向我进攻。我啪地一巴掌压住蟑螂,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擒获。我厌恶地研究了一番作无力挣扎的蟑螂。妈的,连你也来欺负我!我掏出打火机,恶毒地用火苗燎烤它焚烧它的四肢它的翅膀它的胡须它的吸管它的肢体,目睹它的绝命挣扎,咬牙切齿地体验着由此而来无与类比的快感。妈的,欺负我!这就是你的下场!谁敢欺负我就是你这个下场!我眦牙列嘴恶狠狠地骂道。
当蟑螂化为灰烬时,我才幡然醒悟这是个大有用处的东西。我一阵惊喜,连蹦带跳地来到一处潮湿阴暗的草坪,翻起一块石板,一窝蟑螂立即四处溃窜,慌乱中我双脚一阵乱踩,将七八只踩死的蟑螂集中起来,用一张纸包好小心翼翼地装进裤子口袋内。
我整理整理情绪,拢齐篷乱的头发,抖尽衣裤上的灰土,到旁边建筑工地的水龙头旁洗净了脸,用一块手巾将凉皮鞋尽量揩净擦亮。我挺了挺身子,定了定神,然后大大趔趔地朝一家堪称豪华的海鲜大酒楼走去。
一个身着笔挺的、红色的、类似北洋军阀将帅服的伺从毕恭毕敬地为我打开旋转玻璃门,我目不斜视傲然而入。紧接着是一个俗媚的,穿着开衩很高的红色旗袍的迎宾小姐(广东人称为谘客)涎着脸款款而至,将我向楼上引。我一声不吭地跟她向上走,穿过富丽堂皇、宾客满座的大厅,我要求她把我安排在一个较僻静的角落。我微笑致谢后坐下。我点燃一支烟若有所思地吸,以表示本老板忘了还有小费这茬事,她只好鞠身返回。立即有女服务员迈着碎步小跑过来,手里拿着精致的菜单。我盯着那些价格令人瞠目结舌的菜谱出现了短暂的休克,坦率说,我还不明白那些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粤菜是什么玩意做成的呢!只是在最后一页上我看见了最昂贵的鱼翅、熊掌、猴脑(鲜活,现点现取)、虎鞭、蟒蛇(鲜活)、穿山甲之类,真忍不住想骂富人新贵们简直是残害生灵的食腐肉族,简直是暴殄天物的两足禽兽!但我无法辜负女服务员那迷人的、殷勤的目光,就镇静地点了蒜茸九节虾、开边九节虾、豉汁炒圣子、蒜茸花蟹、炸牛排、海鲜汤、泰米饭和两个语焉不详的菜;我决定喝两罐原装的美国蓝带啤酒--我还算节俭,总共不过五百元左右而已。
“汤最后上。”我吩咐道,这是关键。粤菜通常是先上汤。
“先生还有什么吩咐的吗?”小姐唯唯诺诺地问。
“唔--噢,牛排煎老点,我不喜欢血腥味。”我老练地说,然后朝她挥挥手,她笑咪咪地看着我不走,我赶紧说,“小费最后付好啦。”
她屁颠屁颠地走了。我用一块洁白的湿毛巾擦擦手,又将一张同样洁白的餐巾平铺在并排的双膝上。豪华气派的大厅中,香气弥漫靡音缭绕人头攒动,花丛似的吊灯溢射出姹紫妍红扑朔迷离的光茫,光茫之中是虚假浮华珠光宝气的男男女女,他们进进出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或正襟危坐或耳鬓斯磨或浅笑低吟或得意忘形或放荡狎昵……我和对面不远处的一个南洋华桥模样的阔老头颔首致意。为了不暴露身份,当菜上来时我极力忍住饥饿,而是极文雅极有耐心地享用每一道菜,神态安详平和,煞有介事。我时而用餐巾纸轻轻抹抹嘴唇擦擦额头,时而若有所思地呷一口啤酒。大功率中央空调把凉气均匀地吹向每个角落,我因此由燥热变得比较平静,但喝汤的时候我变得异常激动,我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我。我强迫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悄悄地掏出纸包。我小心地拆开,小心地挑出一只最大的蟑螂扔进汤里,又小心地包好纸包重新放回裤子口袋里,我朝地上看了一圈以证实没有遗落的证据。我重新坐好,定了定神,然后朝远处的服务生招招手。
“先生买单吗?”那女子急速跑过来问,手里拿着帐单纸。
“买单?这是什么!”我指着汤里的蟑螂气势汹汹地问,“想害死我呀?你有莫搞错?”
“这……这是……”她无言以对。
叫你们经理来!”我嚷道。
我看见她过去和一个戴眼镜穿短袖白衬衣系领结的年轻人嘀咕着,一边朝我这边看。片刻他走了过来,女服务员紧跟在后。
“先生?我是大堂经理。”他自我介绍。
“这是什么!”我又指蟑螂,毫不掩饰我的愤怒,“你有莫搞错?”
那厮先是假兮兮地故作惊讶,好象我冤枉了他似的。他凑近端详片刻,又惊讶地说,“怎么会呢?从没有出过这种事!”
“怎么办?”我问。
“这样吧,先生,这个汤就不算钱好啦?”他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说。
“说得简单,我都喝了一大半啦!”我又嚷起来,“不行,我要见老板!”
“你去叫老板来。”他无可奈何地吩咐那个女子后又尴尬地对我解释,“先生,莫好意思啦,我只是大堂经理,权力有限的啦。”
和老板一起过来的,除了那个女子外还有一个白衣白帽的胖子,一看就是厨师。他俩先是凑近汤碗看了片刻,都不停地向我道歉。
“你有莫搞错呀你,还想不想干?这月奖金扣发!”老板喝斥厨师,那胖子耷拉着头走了。
老板看了菜单上的价目,犹豫片刻哭丧着脸对我说:“先生,这顿饭钱就免了算啦,莫好意思莫好意思啦。”
“莫好意思就算了?这汤我都喝了一大半了,我得吃多少细菌呀?我要求赔偿!你看着办吧!”我厚颜无耻地露出底牌。
“赔偿?这个,这个不行。”他脑袋摇个不停。
“不赔偿!你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卫生法》!你违反了《消费者权益保护法》!你侵犯了我的人权!在我还没做华侨之前,我暂时不告你侵犯我的人权!”我啪地猛拍桌子站了起来,原形毕露了,引来大厅无数客人好奇的目光,有人试图往这边走。
“你不赔偿我两百元,好!我就将这碗汤给每个顾客看,然后找卫生防疫部门找电视台找工商局,我还可以找消费者协会,我有权要求赔偿,不信你试试!”我做出一副得势不饶人的架式。那个华侨模样的老头儿站起来朝这里来了。
“先生别发火啦,好商量,好商量啦,我赔我赔好啦。”老板一下子软了下来,一面紧张地观察是否还有顾客朝这边围过来。
我恰到好处地收了他的钱,恰到好处地说看老板态度还可以接受,要求赔偿二百元是小事引起重视是大事,我也就不予追究,又恰到好处地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酒楼。小费?什么小费?蟑螂汤都渴了,还要什么小费?对不起小妹妹!别用你那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我。别怨本老板吝啬小气,要怨就怨自己不走运吧!这个办法屡试不爽,但我还是很快地感到厌倦感到恶心。坦率地说,这是一种为所有有志之士所不齿的卑劣行为,甚至与街头的犬儒行为和接受嗟来之食相比尤具侮辱性。这种卑劣行为仅仅在人们走入绝境,不如此就要倒毙街头,才能偶一为之--道德对于一个濒临绝境的人而言暂时丧失了存在的理由。生存是第一要义,活着才是一切!除了我的自尊心尚未完全泯灭之外,这个游戏本身也具有一定的风险性,我不敢想象万一露出破绽之后会我死得有多难看。我并不算贪心,我只由此方法得到了五百多元钱--这仅相当于那几个强盗从我身上抢去的数额,这让我心安理得。
三十六
有了这五百多元钱,我的生存问题暂时可以应付。我决定在没有找到工作之前,先别到杨排长那里去打扰他,他也为难。
我白天跑人才市场,寻找一切求职应聘信息,抓住每一个洽谈的机会,摇舌鼓唇把自己吹嘘成一个万精油似的,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发誓不去干粗活,我绝不会去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