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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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动!”陆文婷严厉地说。
姜亚芬也急忙在一旁说:
“不要动!你怎么回事?”
可是,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有孔巾下传了出来:
“我……要咳,咳……嗽!”
啊!真被秦波说中了!怎么偏偏在这关键时刻要咳嗽?也许只是他的一种心理作用,一种条件反射吧?陆文婷问道:“能忍一忍吗?”
“不……不行……”焦成思的胸部已经在不停地起伏了。任何有经验的眼科大夫,在做这种手术时,当病人的眼珠被打开的一刹那,心情都是非常紧张的。而在这时,最忌讳的是病人咳嗽。
事不宜迟,陆文婷一面采取紧急措施,一面安慰着病人:
“等一下!你哈气,哈气,先别咳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两手不停地忙着,把刚缝上的预置线结扎起来。焦成思在大口大口地哈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好像马上就要憋死过去。待最后一个结打完,陆文婷舒了一口气,说:“你可以咳嗽了!轻一点!”
然而,焦成思并没有咳出声来。他的呼吸又慢慢恢复了正常。
“你咳吧,不要紧了。”姜亚芬在一旁说。
焦成思很抱歉地说:
“真对不起,我不想咳嗽了,你们做吧!”
姜亚芬瞪起大眼,几乎想说,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不能控制自己。陆文婷朝她看了一眼,她才没有说出来。两人却相视一笑。类似这种情况也是经常有的啊!
陆文婷又把结扎好的线剪掉,手术从头来起。这次很顺利地做完了。当陆文婷离开手术凳,坐在小桌前开处方时,焦成思已经被挪到活动床上,护士正准备把他推走,他叫道:“陆大夫!”这微微带着颤抖的声音,很像出自一个做错事的男孩子口中。
陆文婷走到两眼缠着纱布的焦成思身旁,弯下腰问道:
“你怎么啦?”
焦成思伸出两手在空中摸着,抓到陆文婷还未脱去手套的手,他使劲握了握说:
“两次手术,都给你格外添了麻烦,真过意不去……”
陆文婷愣了一下,盯着这缠着十字形纱布的脸,安慰地说: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过几天给你拆线!”
焦成思被护士推走了。陆文婷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本来四十分钟可以完的手术用了一个钟头。她脱下身上的这一件手术袍,摘下橡皮手套,又伸臂套上另一件刚从包里取出的消毒袍。当她转身等护士给她系上后面的腰带时,姜亚芬问道:“接着做吗?”
“做。”
十四
“这个手术我来做,你休息一下,做下一个。”姜亚芬说。
陆文婷摇头笑道:
“还是我来吧。你不知道这个王小嫚,她害怕得要命。这两天跟我熟了,还好一些了。”
王小嫚不是躺在床上被推进来,而是被护士半拉半拽带进手术室的。她被罩在一套嫌大的白色病服里,扭扭捏捏不肯上手术床。
“陆阿姨,我害怕,我不做了,您出去跟我妈说!”
一见手术室里大夫和护士的打扮,王小嫚更紧张了,心跳得嘣嘣的,她求救似地朝陆文婷喊着,想挣脱护士的手。
陆文婷走到床头,笑着招呼她说:
“来呀,小嫚,我们不是讲好了吗?要勇敢呀!我给你打麻药,保证你一点儿都不疼!”
王小嫚从上到下打量着变了样的陆大夫,最后又直盯着她的眼睛。从那双温柔的含着笑意的眼睛里,孩子似乎找到了力量。她身不由己地上了手术台。护士给小病人罩上有孔巾。陆文婷示意护士把孩子的手腕用床两边的带子系上。王小嫚刚要反抗时,陆文婷坐在床头说:
“王小嫚,听话呀!谁都要捆上手的。你别动,一会儿就完了!”说着,就给注射麻醉剂,一边打一边说:“我在给你打麻药了。打完了,你就一点儿也不疼了。”
这时,陆文婷不仅是一位手术医生,而且是一个溺爱孩子的妈妈,甚至是一名幼儿园的阿姨。她一边从姜亚芬手中接过适时递过来的剪子、镊子和各种特殊用处的手术针,一边细声细语地同小病人说着话。当她用小剪刀剪去眼里造成斜视的多余的肌肉时,牵动了神经,王小嫚哼哼起来,感到恶心。陆文婷忙说:
“有点恶心吧?不要紧,坚持一会儿。嗯,真听话!还恶心吗?好一点了吧?一会儿就做完了,真是好孩子!”
王小嫚就在这动听的催眠曲中,在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下,接受了手术。当她被缠上绷带推出手术室时,她清醒地记起了妈妈嘱咐的话,甜甜地说了一句:
“谢谢阿姨!”
手术室的大夫和护士都笑了。墙上挂钟的长针才走了半圈。这时,陆文婷已经浑身是汗。额头渗出了汗珠,贴身的背心汗湿了,连手术袍的两腋也汗湿了。她自己也感到奇怪:天气并不热,怎么出这么多汗?她轻轻抡了一下胳膊,那由于长时间悬空操作的双臂,好像已经酸痛得麻木了。
当陆文婷再次脱下身上的长袍,伸出手臂去套另一件新袍的一刹那,她忽然感到眼前冒起一排金星。她把眼闭了一下,把头晃了几晃,然后慢慢地把手伸进袖子里。护士过来给她束好腰带后,忽然端详着她问道:
“陆大夫!你怎么嘴唇发白?”
正在一边换手术袍的姜亚芬回头一看,不禁也吃惊地问:
“真的,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的确,陆文婷的脸色十分难看。青白的脸上两个乌黑的眼圈,好似上妆的演员用炭笔画出来的。上下眼皮都肿了起来,完全是一副病容。
见姜亚芬那么盯着自己,陆文婷笑了笑说:
“怎么啦?过一阵就好了。”
她不仅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确信自己是能够坚持下去的。多少年来不就是这样坚持下来的吗?
“手术还接着做吗?”护士站着不动。
“做呀!”
怎么能不做呢?角膜材料不能搁,病人不能久等,当然要做呀!
姜亚芬走上前去说:
“文婷,休息半个钟头再做吧!”
陆文婷抬头看了看挂钟,已经十点过了。推迟半小时,到食堂吃饭的同志就赶不上开饭时间,要吃凉菜;双职工也赶不上回家给孩子做饭了。
“接着做吗?”护士又问。
“做。”
十五
经特许来观摩移植手术的外院和本院的进修大夫们来了,正站在门外和陆文婷说话。
张老汉已又说又笑地被护士扶上了手术床。手术床对于这身材高大的老汉是太小了。他那一双穿着布袜子的大脚悬空搁在床外,两只胳膊也半悬在床侧。甚至于他浑身的精力也好似悬在四周。他真像一棵坚硬的橡树,那么高大,那么结实。他的嗓门真大,他一刻也憋不住,正和护士说着话儿:
“姑娘,您别笑话,要不是巡回医疗队去我们村,说死了我也不敢挨这一刀。您想,我的肉,你的刀,这一刀子下去,是好是歹谁知道呀!哈哈哈!”
年轻护士抿嘴儿笑了,又悄悄嘱咐他:
“老大爷,您小点声儿!”
“这我懂!姑娘,医院嘛,那可是个肃静的地方。”说是说,老汉的嗓门并不见小多少。他又抬起一只胳膊,比划着说:“唉,您不知道,一听说我这眼睛瞎了还能治好,我是又想哭又想笑。我爹就瞎了半辈子,临了就那么窝窝囊囊地入了土。没想轮到我这儿,瞎了还能见太阳。您说,是两个世道不是?说到哪儿,我也得说,社会主义好!”
小护士一边抿嘴儿笑着,一边给这兴奋得直要坐起来的病人蒙上有孔巾,一边又嘱咐说:
“老大爷,您可别动了,这是消了毒的,一碰就脏了!”
“那是!”张老汉十分认真地说:“入乡随俗。到哪儿听哪儿的,入了医院,就得守医院的规矩。”说是说,他那粗大的胳膊又想往上抬。
一旁的护士瞧着不放心,拿起拴在手术床旁的带子说道:
“老大爷,给您手腕系上点儿,这是医院的规矩!”
张老汉一愣,继而又哈哈笑道:
“您就捆吧,这还用说!说实话,姑娘,要不是这双眼治得我,我可不是那老实呆着的主儿。就这,我在家还一天下两遍地。唉!生就的兔子脾气,就爱满世乱蹦跶,呆不住呀!”
小护士又被他说得笑了起来,他自己也嘿嘿地笑了。当陆文婷刚一迈进来,他立即止住了笑,侧耳一听,就叫了起来:“陆大夫!是您吗?我一听就听出来了。也怪,这眼一瞎,俩耳朵倒透着那么好使。没法子,耳朵当眼睛使了。”
陆文婷望着这充满活力的病人,听着他的话,也不由笑了。她坐下来,开始了手术前的准备工作。从托盘架上的一个小杯里取出珍贵的角膜材料,先缝在纱布的眼珠模型上。这功夫,张老汉又说话了:
“这眼珠子还能换,我可一辈子头回听说!”
姜亚芬笑道:
“不是换眼珠,是换眼珠上边的一层膜。”
“嗐,那都是一码事儿!”张老汉并不深究其详情,只自顾自地感叹着:“您说,这得多高的手艺!等我带俩好眼睛回去,村里人别说我遇了仙呢!哈哈哈!我得告诉他们,我遇见了陆大夫!”
姜亚芬“扑哧”笑了,冲着陆文婷直眨巴眼儿。陆文婷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一边缝,说了一句:
“别的大夫也一样做的。”
“那是!”张老汉肯定地说:“闹着玩儿的吗?没能耐的大夫他也迈不进这大医院的高门坎儿呀!”
准备工作完毕,陆文婷用开睑器撑开了病人的眼睛,同时说道:
“我们开始了。你不要紧张。”
张老汉可不像一般病人那么默默地听着,他觉得大夫跟你说话,你不吭气儿是不够礼貌的。于是,他十分通情达理地答道:
“不紧张,不紧张,没事儿,疼点儿也没啥。您想这个理儿,动刀动剪子的还有个不疼的吗?您尽管放心动刀!我信得过您,再说……”
姜亚芬笑着拦住他说:
“老大爷,您可不准再说话了。”
张老汉这才不言语了。
陆文婷开始操作。她拿起像钢笔帽口那么小的环钻,轻轻地把病人坏死的角膜取下。又拿过那块缝在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