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策-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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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顾雍慢慢道:“那囚室中的人,是谁?”
囚室中不是公子怀璧,那会是谁?他代替公子怀璧被囚,是冒着剑锋架在脖颈上的危险。虽然囚室中有帷帐遮挡,但一旦被顾雍发觉,绝对只有一条死路。而且,若是公子怀璧没有一举拿下左贤王的雄才与魄力、没有这龙勒城中用兵如神的惊世一谋,哪怕只是一日耽搁,顾雍在云渊打回凉州之前得知了囚室中已非公子的消息,此人也必死无疑。
他代替公子留在凉州,几乎就是决定了代他去死。
那是怎样的情义与信任?情义深重到他可以替公子怀璧深陷龙潭虎穴,信任到他可以用自己的命来一赌,赌公子怀璧有此雄才大略、可以一举扭转乾坤!
他是谁?!
顾雍惊悚地想到了一个人,只是不敢相信。
“是帝都特使。”公子慢慢地,一字一顿道:“姬骧。”
顾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又重重闭上,身体一软,委顿于地。
是帝都特使,真的是帝都特使姬骧!他是什么时候与公子怀璧开始联手?他与公子怀璧是对手,他代表帝都站在公子怀璧的对立面,他为什么要帮他?
他千算万算,不曾算到帝都特使身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顾雍喃喃自语:“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好了。”公子有些疲倦地挥挥手:“顾都督,你可以瞑目了。来人啊,把他拖下去。”
顾雍大吼起来:“王爷,救我啊,王爷救我!我是你的亚父,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啊,王爷!”
河西王举袖遮住了自己的脸,簌簌发抖。
公子冷笑:“王爷受你这小人巧言哄骗,险些筑成大错。王爷如今幡然悔悟,看到嬴某清君侯之侧,高兴尚且不及,岂会再受你蒙骗?”
顾雍蓦地看到河西王旁边静静地如置身事外的谋士,大吼起来:“嬴怀璧!此人才是主谋!就是他背叛与你,为我运筹帷幄,你怎么不把他拿下!”
他的脸狰狞起来,怪笑:“莫不是你也看上了这个妖孽,想留着他做脔宠?嬴怀璧,嬴怀璧!原来你也是个荒淫无道之徒啊!……”
公子挑了挑眉,冷笑:“简大夫救嬴某一命,助嬴某力挽狂澜,功过相抵,嬴某为何要拿他?”
顾雍再被震住,破口大骂被堵在了喉咙。
公子冷笑:“嬴某身陷绝境,凉州城被都督一手掌控;特使身在河西势单力孤,他有心相救,恐怕也无计可施吧!都督也不想想,是谁为特使想出了这一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又为嬴某解了美人恩的蛊?”
只有一个人。
简歌。
“如果我没有猜错,简大夫,你从梁国就开始筹划这个杀局了吧?”公子怀璧在胡榻之上问道。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而疲惫,憔悴更胜前日,大约是没有好好修养之故。他十指指尖的细小血洞已经不太明显,那是当日特使姬骧与他在囚室互换之时,精于机械之术的简歌打开了铁链,为他解蛊时留下的伤痕。
简歌用一枚银色长针将他十指指尖刺破,蛊毒就是从这里,以不中蛊之人的新鲜血液与香草混合为饵,一点一点被诱出来。
顾雍被拖了下去,居然没有再破口大骂。也许是震惊,也许是绝望。他可以想到帝都特使出手的可能,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简歌为公子怀璧布了这最后一局。
这个人设下了整个天衣无缝的天罗地网,把自己的心上人送上到了仇人的床上,他机关算尽,让公子怀璧命悬一线、虎贲卫几乎全军覆没、凉州城危在旦夕……他费尽心机做了这一切,为什么又要在最后翻盘?
这个答案,不光顾雍,所有人都想知道,公子也想知道。
简歌淡然道:“是。”
“从梁国战败,你决定追随我来凉州?”
“不,”谋士静静道:“从你决定出兵梁国,我就开始计划了。”
“哦?”公子奇异地挑了挑眉。
“梁国就像一颗果子,表皮或许尚且完好,可是里面已经烂到了骨子里。虎贲卫号称虎狼之师,梁国的公卿贵族又怎能抵挡得住。”谋士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
“你又是何时与顾雍牵上线?”
“公子府寿宴之后,盘马坡失利,凉州震动之时。”
那个时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与五胡联军的紧急战况上面,谁还注意一个小小的亡国谋士?
王览轻声叹息,就是那时候,他有一次深夜前去拜访简歌,偶尔在他书案上读到那首七律,对他种下了疑虑的种子。
之后,这沉默的谋士在所有人专注于羌胡之时,他一面与顾雍谋划、暗通左贤王,一面为梁国公主种下“美人恩”的蛊虫,毒箭直指公子怀璧。左贤王五胡联军势压朔方,虎贲卫主力被一点一点调往朔方,凉州城北渐渐掏空。而与此同时,梁国公主将“美人恩”种到了公子怀璧身上。
从此,朔方为一条线,凉州为一条线,两条线索绵延交织、环环相扣;一方与左贤王暗通款曲,一方顾雍暗中筹划步步追随,两条线终于交织到一起,只等凉州城中公子怀璧美人恩发作之日,便是朔方城中虎贲卫全军覆没之时。
好一场疏而不漏、天衣无缝的大局啊!
厅堂中的诸位将军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这场生死翻覆的大劫,九死一生、命悬一线,无数同伴葬身胡人铁蹄之下,公子怀璧几乎命丧顾雍之手,凉州大权被都督府掏空控制,左贤王大军势如破竹几乎踏破河西……
都是这个沉默的谋士,一手筹划。
公子怀璧抬起手,堂下不知多少已经出鞘的剑收了回去。寂静的厅堂内,刺耳的还剑之声清晰地传入耳内,空气里有一种压抑的杀机。
“你眼看我虎贲将士埋骨黄沙、无数无辜百姓生灵涂炭,”公子广袖下的十指慢慢握紧,一字一顿道:“你不曾有过一丝愧疚么?!”
谋士蓦地抬起头来,目光如火,直逼公子怀璧。
“当日公子引领大司马三十万大军踏上‘水云堤’、踏破翠微山,眼睁睁看我云梦生灵涂炭、我云梦武士死站到最后一刻的时候,看我三千里云梦泽变成一片火海焦土的时候,公子的心中,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慈悲!”
他白玉般的脸通红,平静的面具陡然破碎,恸声嘶喊。
“公子看我无数无辜云梦百姓国破家亡、四海飘零的时候,我云梦美貌女子男子尽被欺辱、云梦老弱被烧杀驱逐的时候;我云梦人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居无处居、九州零落,受尽屈辱的时候,公子的心中,可有一丝慈悲!”
那九州三陆最美丽最神秘的国度,永远消失在了烽火铁蹄之下;那个最智慧、美丽,却是最柔弱的民族,从此再没有了可以庇护他们的家国。
公子怀璧重重一把按住了胡榻,本来苍白的脸白的更是殊无血色。知道这些内情的人,并不太多,而且他们大多已经死在了云梦破国的时候。
他紧紧盯住谋士:“你不是普通的云梦人,你是谁?”
“‘风云西昆,不留一人’。”谋士怆然一笑:“那场屠杀是要把我们屠戮殆尽的,可是,我活下来了。在下西昆馆馆主简朝牧之子,简歌。”
风云骑、西昆馆,是云梦王族的左膀右臂。而西昆馆更胜一筹,据称他们掌控云梦秘术、古籍,故而掌控云梦王脉,历代西昆馆主都与云梦王族结亲。最后一代西昆馆馆主的妻子,是云梦侯的姑母。
他居然有如此尊贵的身份……
而这些,如今只是讽刺。他做过男宠,做过琴师,受尽屈辱,他被无数人利用、再去利用别人,甚至利用自己,付出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才在这个乱世中一步一步挣扎到现在。
谁还在乎他曾经是什么尊贵的身份?所有人都记得他只是从贵族的玩物一步一步爬上去的脔宠、又是反复背主的阴险小人。
他半生汲汲营营、机关算尽,为的到底是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这苍白而沉默的谋士啊,他年不过三十,但看那鬓边,早生的华发!
偌大的厅堂一时针落可闻。虽然不是十分清楚,但至少可以猜到一半。公子怀璧与云梦人的仇恨,居然是真的。
一声尖锐的金铁之声,公子蓦地大喝:“慢着!”
云渊与左千城的剑同时出鞘,已经劈上了简歌的脖子。
谋士淡然,脸上的神色都没有变一下。
云渊冷静道:“公子,此人阴险诡诈、城府深沉,留下是祸害!”
这一次放了他,谁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的阴谋?他是云梦人!
厅堂中一片愤然应和之声。
谋士突然轻轻一笑。
公子皱眉:“你笑什么?”
“公子本来也并不打算留我,难道不是么?”他轻轻道:“像我这样屡次三番背主的人,有谁会想留下呢?”
公子怀璧默然无语。他说的很对,像他这样的人,永远让人无法信任。他就像一把焠剧毒的双刃剑,握剑的人永远害怕一不小心,便是伤自身。
“你为什么,要在最后救我?”公子慢慢道。
谋士低低道:“我不是救你,我只是,不愿成为历史的罪人。”
他声音很低,公子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谋士叹息般道:“这已经不重要了。”
简歌已经站起身来,微微仰首,大殿之外东南方向,茫茫苍穹之上,层云万里,正翻涌不息。
已经是暮春时节了。这大漠戈壁的胡杨树已经一片浓绿,那遥远的江左,早已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了吧?
殿外的天空有鸟儿飞过,留下悠远的清啼。它在喊——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他转身面对王览,拢袖拱手,深深一揖:“王太傅。”
简歌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愉悦的光彩:“生平得王太傅两度琴箫合奏,得遇知音,简歌虽死无憾了。”
王览对他还礼:“览亦如是!”
简歌微笑道:“简歌对太傅也有一事相求,太傅可愿相助?”
王览道:“大夫但说无妨!”
“若何时南陆平定,太傅重游江左,”谋士轻声叹息:“请太傅将在下的骨灰带回云梦,洒在云梦泽中吧!”
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