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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山河策-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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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怀璧吐出最后一个字,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就在女史以为他就这样要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突然笑了起来,转过头来:“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真是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啊!”

夜风卷起他的衣袍和长发,月色下他的神色已如常,谈笑晏晏,眉宇飞扬。

他的话很隐晦也很凌乱,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表达的什么,但有那么一霎那,女史觉得自己似乎碰触到了这个男人灵魂的最深处。

这是一个不被嬴氏欢迎的孩子,但也同样是一个不欢迎嬴氏的孩子,他自小就不曾希图过那个王府的一切,如今,他已经历过太多,那个王府也许更不在他的眼里。

但是,无论如何,他的身体里留着河西嬴氏的血。

但她深夜前来,本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来研究这个男人深藏的内心。

她一语不发走到中央的案几边,敛袖跪坐,握起公子平放在墨砚上的笔,微微沉吟,然后在铺着的纸上慢慢划下一道墨线,又细又直。

公子兴味地看着眉目端凝的女子在烛光之下,一手执笔、一手拢袖,在铺开的雪白的松香纸上笔走龙蛇。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终于放下笔,面向公子俯身一拜:“一雪僭越了!”

公子举步过去,那张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与演算,细长的墨线以某种奇异的角度或交错、或平行,似乎在透露着什么信息。

公子挑了挑眉:“这是什么?”

女史静静道:“一雪按照眼前的星迹推演下去,希望为公子预测破军星与北阴星三日之后的轨迹。”

她是写史者,她要做的,是静静地观察、记述,而预先的告知,已经违背了她们这样的人要遵循的原则。

这遗世独立的人,终于也违背了自己的条律。

“那么,你测算出了什么?”

女史捏起那张纸,将它投到烛火之上,烈焰将预知的纸张吞噬成灰烬。

她抬眼看向公子:“就是这样。”

女史从来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浮现出一抹脆弱的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她推演到最后,所有的演算进入死角,轨迹变回原点——所得出的一切,居然是一片空白。

女史轻声道:“我推算不出北阴犯破军的结局,破军的命运,我看到的只是空白!”

公子却微笑了,他双手托起女史的广袖,将她扶了起来:“女史何必多虑,这不是正好么?”

天际暗红的月已经渐渐快要变成完整的圆,暗月之下他眼睛里却陡然有锋利的暗芒一闪而逝:“我手握凉州兵权,顾雍这声色犬马之徒,在我眼皮底下,数日之间又能玩出什么花样?何足为惧!”

“我命由我不由天,”公子笑道:“我倒是要看看,顾都督能有几分诚意?这家庙之约,非去不可!”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风云变【未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内容是个转折,写得比较慢,后面还有两千字没修改好,明天放上,抱歉……一座铺着绣褥与雪白裘皮的步辇稳稳停在石阶下,后面是长长一队随从与扈卫。侍女急忙上前,将身体孱弱的河西王搀扶下来。

“唉哟,颠得我的背都要折了。”河西王喘了几声,脸色有点发白,勉强站直身子:“这大冷的天,冻死本王了……”

一旁早已在这里等待的安西都护府官员上前迎候,河西王在侍女搀扶下走上前去,对中央铺设的锦榻上的顾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亚父。”

侍从们在石阶下的空地上铺设了两列锦榻,上铺虎皮与波斯绒毯,两侧还设了两道厚厚的蜀川紫缎遮蔽风尘。

这里是王府中门以左,一处景致被格外装点过的高岗。抬眼望去,一道七十九级石阶陡直得几乎直插云霄,石阶之上,便是河西王府的嬴氏家庙。晋室规制,天子家庙九十九级,诸侯家庙八十九级;河西王属二等诸侯,家庙七十九级。

河西王大约三十余岁,生于妇人之手、养于妇人之手,自小便娇贵而身体虚弱。嬴氏先祖骁勇善战的血液在一代代凉州繁华的歌舞酒色中渐渐湮灭,到这一代的河西王,自幼不识弓马,再加上时运不济、生逢乱世,日日担惊受怕,唯一可以寻找安慰的地方大概就是美人怀里、胭脂酒中了。

“嗯。”顾雍淡淡答应一声:“王爷贵体欠安?”

“多谢亚父关心,”河西王在顾雍右手处坐下,战战兢兢道:“今日便是践约之期,昨夜本王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天明才闭了会儿眼。大概是夜风吹多了吧!”

“一个嬴怀璧,就能把你吓成这个样子!”顾雍怒而反笑:“王爷,他是你二弟,兄友弟恭,应该对你恭顺才是,何况你才是河西王。你对他这般忌惮,待会儿家庙盟约,你如何应对?小心失了颜面,误了大事!”

“亚父教训得是。”河西王频频点头,擦了擦额角:“教训得是。”

“不过,也不怪王爷啊。”顾雍突然哀声叹气:“这小子何曾给过你我颜面?八年来,在凉州城呼风唤雨就不说了,单这几日,我都督府调动铁甲军,都要看他脸色啊。王爷这二弟,实在是让你这王爷与老朽这都督做得窝囊!还指望什么兄友弟恭?只望这头猛虎稍微有所忌惮,不要择人而食罢了。”

河西王唯有点头称是而已。

顾雍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嬴怀璧是猛虎,你我也不能做待宰的羔羊。老朽数日前去探帝都特使的口风,也是一个滴水不漏的人,只怕也是要坐山观虎斗。眼看天下将乱,帝都的意思,恐怕是要看诸侯互相残杀,好坐收渔翁之利。谁的算盘不精啊?”

河西王叹道:“坐山观虎斗?我河西之地,人人只知有公子怀璧、不知有河西王府,何曾虎斗过!”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从飞快奔来:“公子怀璧,公子怀璧来了!”

顾雍惊道:“为何无人通报?”

“他直接闯过了九道扈卫,”侍从面带惊惶:“根本来不及通报!”

铁蹄声陡然撕破林间寂静,四周的侍从扈卫顿时失措,顾雍蓦地站起身来,河西王一惊之下就要离座退避,刚刚起身,一阵押马嘶鸣之声,前方山石回转处,一队人马已经奔腾而至。雄壮的战马之上,一列全身铁甲的武士遮挡住了枯木间投射的日光,大片阴影覆盖上来。

被拱卫在中央的高大身影一身却没有穿战甲,他黑袍佩剑、峨冠博带,突然的一片寂静中,他锋利的目光缓缓扫过顾雍,再停留在他的兄长身上。

“二……二弟。”河西王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对兄弟,除了少年时些许的印象,几乎可称陌路了。权力旋涡中,亲情、血脉,除了用作筹码,又能有什么更大的意义?

即使少年时的记忆,也是非常少的,他是日光下的天之骄子,而这位二弟就像阴暗处的影子,他脑海里关于这位二弟的记忆,非常少而且模糊,因为他们除了身体里留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几乎再也没有任何交集。而唯一清晰的,是那双眼睛,那双墨蓝的眼睛。

那是唯一的记忆。在某年仲夏的祭祖大典之时,他被无数人众星捧月拱卫在中央,身着华贵的衣饰,被循循善诱地指点着对着祖宗家庙三跪九叩,让那些牌位中沉默的祖宗灵魂认识他这个拥有河西王府最尊贵血统的嫡长子,保佑他安康无佞。赞颂、谄媚、溺爱,自出生就注定的养尊处优,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祭祖完毕,当他被众人拥簇着回别院的时候,路过王府的演武场,偶然地看到了那个身影。

他不知因为犯了什么错,被脱去了上衣,□瘦削黝黑的上身,跪在演武场中央、凉州城仲夏正午毒辣的日光之下。一名武士手持荆条,死命地往他背上抽。他背上已经纵横交错无数条血淋淋的条痕,武士每再落下一鞭,他便抖一下,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只是狠狠咬住牙。

他从没有被鞭子抽打过,更没有在烈日下暴晒过,也不知道汗水流进血口是什么感觉。但是,他的手被豢养的画眉啄破一个小口都会痛,这少年的身上,该有多疼?

他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几乎吓呆了,只记得侍女急忙挡住他的眼睛把他带走,而一片混乱中,他突然看到了那个少年蓦地抬起头来。

这件事情的起因,好像是这位二世子跟着一群穷小子鬼混,打伤了一名官宦子弟。但这件事很快就在母亲与他的侍女们的温存抚慰中被丢到了脑后,而且他有更奢华的生活在等着他享乐。但偶尔,他会突然想到少年那双眼睛,忍不住就是一凛。

他从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睛,那双墨蓝的眼睛,那么深,那么亮,锋利得就像幽暗的海底里,燃烧了冰冷的火!

好像,他越疼,那火光就越亮。

顾雍大步迎了上去,笑意盈盈:“公子姗姗来迟!”

他还走未到一丈之外,公子怀璧周围的亲卫一声低喝,陡然齐齐俯身按刀,刷地一声,一百把挎刀同时出鞘,露出刀锋三寸,刀光烁日,逼人眼睛。

他们押马、拔刀,一百名亲卫就像一个人,动作一致得让人震惊。

河西王腿一软,几乎瘫在锦榻上,周围王府亲卫大喝一声,同时出剑;都护府侍卫立刻围拢上来,将顾雍拱卫中央,顿时一片刀光剑影,气氛陡然压了下来。

三方势力,依然剑拔弩张。

王府家庙方圆三里内,禁止重兵前行。三方的人马都停留在三里之外,随行带来的,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

都是心机深沉之人,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不会掉以轻心。

“原来公子,”顾雍慢条斯理道:“也是有备而来啊!”

公子微笑:“都督不也一样?”

顾雍挑了挑灰白的眉毛,挥了挥衣袖:“都退下!”

都护府的侍卫立刻退到三丈之外。顾雍庄重地整一整衣冠,对公子一揖,居然行了个士大夫的揖让礼:“安西都护府大都督顾雍,恭候大驾已久,请公子下马!”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友好与退让。

公子怀璧突然大笑,挥一挥手,身后的亲卫还刀入鞘。他翻身下马,敛裾拢袖,对顾雍还了一拜:“嬴怀璧见过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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