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笛声-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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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我的眼睛吗?
或许,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其实在7年的岁月中,我一直都希望你不再记得我,希望你彻底地把我给忘了。但很遗憾,你并没有忘记我,恰恰相反,你还为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想我永远都无法补偿对你造成的伤害。
池翠,我曾经说过,这是一个错误。当我们第一次在地铁书店里相遇的时候,这错误的种子就已经埋下了,我想逃避这错误,却无路可逃。我承认,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我曾一次又一次地警告自己不要走进地铁书店,但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我的感情和我的理智在做着激烈的搏斗,最后失去了理智。
理智一直都在警告着我,我是不能和你在一起的,因为——我是一个“瞳人”。
所谓“瞳人”,就是眼蝇蛆细菌的人体试验品。1945年的夏天,日本军方制造了夜半笛声事件,他们用笛声控制了100多个孩子的精神,然后将眼蝇蛆细菌注入了孩子们的眼睛里。眼蝇蛆很快就侵入了他们的大脑,孩子们的脑细胞被吞噬,迅速地惨死在地下。但是,有一个男孩出现了异常情况,眼蝇蛆细菌入侵他大脑以后,并没有吞噬脑细胞,而是在大脑半球的顶叶部位停留了下来,并且长期寄生在这个位置。其他所有的孩子都死去了,只有这个男孩奇迹般幸存了下来,并在眼睛里留下了重瞳的印记,日本人故而将他称之为“瞳人”。不久以后,日本宣告投降,这个男孩趁着日本人内部的混乱逃了出来,成了夜半笛声中的唯一生还者。但当他回到家后才发现,父母因为一起轮船沉没事故而遇难了,而他已经没有其他亲戚了。
可怜的男孩成为了流浪儿,只能回到了地下,生活在一间地底的小屋子里,依靠捡食人们丢弃的食物为生。50年代所流传的“鬼孩子”故事,其实指的就是这个男孩,因为他总是在黑夜里出没,而且行为诡异,所以被别人误以为“鬼孩子”。当这男孩长到20岁的时候,终于离开了地底小屋,隐姓埋名地生活在茫茫人海中,后来还甚至结婚生子。
现在你应该猜出来了,我就是“瞳人”的儿子。当我一出生的时候,眼睛里就有了重瞳。小时候当我看着别人的眼睛,就能感觉出他人内心所想的事情,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读心术。我从小就能令人大吃一惊,但并不感到快乐,因为,我脑子里的东西常常给我带来痛苦。12岁那年,父亲脑中的眼蝇蛆开始发作,他每夜都痛苦万分,没有人能够挽回他的生命。在父亲临死前,他把他少年时代的可怕经历全都告诉了我。父亲死去的第二天,我来到了那片被当地人看作是禁忌的围墙前,还记得当时有一个小女孩警告过我,但我还是进入了围墙里。当时下起了大雷雨,一个闪电击中了我身边的一棵小树,几乎夺去了我的生命。
长大以后,我考入了医学院,后来又获得了去美国留学的机会。在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一所大学医院里,我接受了脑部CT扫描,确认了眼蝇蛆寄生在我的大脑半球的顶叶中,并且有可能遗传给下一代,其遗传概率是百分之五十。但更可怕的是,这种病无法治愈,用不了多少年,我的整个大脑就会被眼蝇蛆所吞噬,就像父亲的死一样。我彻底绝望了,既然如此,不如早点死去少一些痛苦。
当时,我已经拿到了绿卡,但还是选择了回国,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也就是为自己准备后事。回国以后,我终日像一个活死人那样在地铁中游荡着,只为了消磨自己的生命。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你。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为什么我说这是一个错误。
但是,更加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就当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眼蝇蛆细菌从我的脑子里扩散了开来,侵入了全身的皮肤,我的脸上逐渐开始腐烂了,就像被浇过了硫酸一样。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我变成了电影《夜半歌声》中的宋丹萍,镜子里的我变得面目全非,就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看上去就像是一具腐烂尸体的脸,我只能戴上了口罩生活。我这个样子还能再见你吗?不,我和你在一起,只会加深你的痛苦,我决定永远地离开你。
为了让你断绝对我的思念,我必须让你以为我早就死了。我甚至为自己买下了一块墓穴,在墓碑上刻着1年以前的日期。我还猜到你一定会来我家找我的,所以花了一大笔钱,请来了一位专业演员冒充我的父亲,他在我的家里住了一段时间,终于等到你来了,他编造了一番关于我早已死去的谎言,并指点你去我的坟墓。
就这样我欺骗了你,希望你就当我只是一个幽灵而已,然后再彻底地忘记我。我知道这样你会很痛苦,也对你很不公平,但我已别无选择。或许,我的前世就是《夜半歌声》里的宋丹萍。不久以后,我又回到了美国,隐居在科罗拉多州的高山上。
在那片荒芜人烟的地方,我与世隔绝地度过了7个年头,唯一接触的就是当地的印第安人。我也努力想要忘记你,但始终都做不到,许多个夜晚都会梦到你。我感到深深的内疚与痛苦,我欺骗了你,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虽然离你有万里之遥,但我感到我的心就在你身边,我终于意识到,我只是在逃避而已。7年来,我的身体也每况愈下,脑子里的眼蝇蛆不断地折磨着我,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在死以前,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想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而且,我也不愿意死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于是我决定回家。在一个星期前,我终于回到了中国的土地,当通过边检的时候,我揭下口罩把他们吓了一大跳。我又回到了这座城市中,但已不能生活在人们中间,我被当作了一个幽灵,一个活着的死人。反正我是快要死的人,于是索性潜入了地下,这里的地下管道如同迷宫一般。但我很幸运,意外地发现了几十年前父亲住过的地下小屋。于是,我就住在了这间屋子里,头顶束着古代男子的长发,穿着白色的长袍,就像古墓里的尸体那样昼伏夜出。
昨天晚上,在地下游荡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小男孩,他有着和我一样的眼睛。我把他从地下又送回到了他家里,却发现他的妈妈就是你——他是我们的儿子。
天哪,我到今天才刚刚知道。那晚的错误,使你为我生了一个儿子。如果在7年前知道你有了孩子的话,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我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当年不应该欺骗你,但现在已无法挽回。7年来,你一定为此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独自承受了这个痛苦,而我却在科罗拉多的山上虚度光阴。我真恨我自己。看到你正熟睡在床上,你依然那样美丽,而我却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幽灵,我没有资格再来打扰你的生活,就让我在地下自生自灭吧,也算是命运对我的惩罚。我把儿子悄悄地放在你身边,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你。
两个小时前,我在地下遇到了一个人。也许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但还是写在信里吧。那个人是我的孪生兄弟,池翠,真对不起,我到现在告诉你。我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我跟了父亲,而我的双胞胎哥哥跟了我母亲。我也没有想到,会在地下管道里遇到他,但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我差点没把他给吓死,只能把我们兄弟小时候的事情都说出来,他才相信了我。命运是多么不公平,我从父亲那里遗传了眼蝇蛆病,而我的孪生兄弟却非常健康。科罗拉多的医生说过,“瞳人”遗传给下一代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双胞胎中有一个遗传,而另一个不遗传,而我正好是遗传的那一半。反正我要死了,就把我们之间的事情都大致地告诉了他。请原谅我,我只是想有一个当着别人的面倾诉的机会,说出来以后心里反而能好受些。
现在,我又孑然一身了,让我在地底静静地死去吧。在死以前,我唯一的愿望是让你知道,你儿子的父亲不是一个幽灵,告诉他一切的真相,并且找一个好医生看看他的脑子,但愿他没有遗传我的病。万一他真的是最后一个“瞳人”的话,你一定要给他做脑神经手术。趁着他现在年纪还小,脑子里的眼蝇蛆还不是很深,或许还有机会救他的命。池翠,我已经无能为力了,但你一定要救他的命。
这封信终于写完了,我很快就会把信投到你楼下的信箱里,但愿你很快就会收到。当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千万不要伤心和痛苦。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你终于可以摆脱关于幽灵的阴影了,你可以大声地宣布,你儿子的父亲是个人。你也不要到地下来找我,第一,这地下管道太复杂,你是找不到我的,第二,恐怕我写完这封信后不久,死神就会来把我带走。我已经察觉到,生命还剩不了几十个小时了。还记得我送给你那本《卡夫卡致密伦娜情书》,还有那块锈着笛子的手帕吗?好好地保留它们,将来留给我们的儿子。最后,祝你幸福。
或许,我永远都不能偿还我对你犯下的罪孽。你就把这封信,当作是我向神的忏悔录吧。
永别了,池翠。
爱你的 肖泉
念完最后一个字,池翠的眼泪已经缓缓地滴落到了信纸上,她的手轻轻一抖,信纸飘落到了地上。小弥捡起了信,轻声地问:“妈妈你为什么哭了?”
她怔怔地看着儿子,嘴唇颤抖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因为世界上最爱我的一个人死了。”
“他是谁?”
“你的爸爸。”
池翠伸出手把儿子揽在怀中,她浑身都瘫软了,眼前浮现出了地下军火库里的那一幕。当风桥扬夫按下定时炸弹以后,她喊出了绝望的救命声。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幽灵一样的人,他的脸上像死人一样腐烂,头顶束着长发,穿着白色长袍。这个地下幽灵砸开了紧锁的铁门,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和风桥扬夫扭打在一起。池翠还记得他刚冲进来时,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当时她只感到一种恐惧,根本就没有察觉出,在他那双眼睛里饱含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