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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不会游泳的鱼-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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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认识她呀,讲得这么对。”
潘凤霞苦笑了一下,她是想到自己,想到董勇。她问:
“你一定对她很失望?”
帕特李摇摇头:“不说她了。她跟你没法比。”
“啊?”
帕特李说有一天他送给潘凤霞一盒蛋糕,她尝了一小口,脸上出现孩子般的满足,然后包好说我要带回去给我孩子尝尝。他当时就感动了。她肯干、舍己,一身的生命,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沉厚的母爱。这些品质使这个女人在他眼里变得异常的美丽与性感。他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有的女人可以生了孩子又丢弃掉?
潘凤霞在这之前也与别人相过亲,一开始好好地,可一听说她有两个孩子就全打退堂鼓了,现在竟然有人就是爱上了她的母性。她也为之一振。
“我的目标就是长寿与富有,有了这两样,约翰的日子才能相对好一点。我只能尽量让约翰活得长一些,给他找最好的护理。可是那些护理根本不行,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有一个护理竟然让约翰尝酒,还有一个护理竟然在约翰房里抽烟。”
她装得对老帕特毫无想法,说:“外人怎么会真心实意地对他好?你应该找个女主人啊。”
帕特李点点头:“不容易啊。现在漂亮,同时会过日子的女人越来越难找了。”
说到这份上,气氛越来越敏感,都想不出说什么能使他们的关系进一步,因为已经是近得有点尴尬了。两人聊了一会儿,她就说不早了,该走了。潘凤霞假装看不出老帕特不想她走,突然潘凤霞像跑题似地叫道:“等一等。”然后就小碎步跑走,一会儿回来,手上多了一套针钱。
“把衣服脱了。”潘凤霞突然说。虽说他们都有那意思,可猛一声“把衣服脱了”,还是将当了很长时间光棍的帕特李吓着了。他认为他们的交往还处于试探阶段,不知道他们交往的层面已经迈入这个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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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把裤子脱了,把衣服脱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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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子掉了,我给你缝上。”潘凤霞轻声命令,像老婆管老公那样轻微地动怒。脸往下沉,沉出微微的双下巴,让她看上去家庭主妇的不得了。
帕特李把衣服脱下交给她。他感到家常过日子的温暖;她感到自己今后他凡事是会配合她,会顺从她。
两人坐得很紧,他嗅到她身上的气息,那是成熟女人对自己身体精心处理过遗留下的体香。他想,原来这家里突然出现的气息是从这儿来的。潘凤霞一针一针地缝,潘凤霞想:稳住了,他正看着呢。
可不是,帕特李含情脉脉地端详她。从他坐的沙发的角度看,可以看到一个最具忍耐精神又知道稳扎稳打的女人,一股子要改善生活的勤劳与精打细算,对你无微不至周全的照料。潘凤霞麻利地几下就缝好,把线尾端打了个疙瘩。然后低下头,不用剪子,用漂亮的牙齿咬下线头。他送她的耳环在晃动中惊魂未定的摇摆着。她歪张的嘴和半开的眼睛使她的脸出现母牛似的忠实与诚恳。那个动作使帕特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那样一揪,差点伤着自己。他好久没见过这种原始的女性动作了,他印象中只有最贤慧、忠实的女人才这样咬线头。他想,她真是一个过日子的好帮手。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相信爱情,也不需要爱情,相信与需要的就是这种家常的过日子的温暖。他身体深处冒起一股冲动,只是不知道这冲动能带一个六十八岁的老男人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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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英台此身难自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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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勇终于搬走,再住下去帕特李会误会。
那天潘凤霞接了个电话后就出去,他跟了出去,就看见一个瘦削的男人穿着一件西装,这身商场里能找到的最小尺寸对他仍嫌宽松,垮垮的一身立在辆法拉利车旁。用帕特李自己的话说,这种车并不实用,他平时也不开,就是约会时才开。不过他倒是像美国男人那样礼数周全的很,潘凤霞一走近,他就文质彬彬地为潘凤霞开车门,又文质彬彬地关门。董勇冷笑了一声,想他不是马文才,老的都可以当马文才他爹了。
那天回来董勇就开始收拾行李,潘凤霞从帕特李家回来问他在干什么?他阴阳怪气地说:“我这是在为马文才让道,不,我是给马太守让道。”又说,“你以后可不能再穿高跟鞋了,跟那个马太守在一起,你得让他穿高跟鞋,你穿平底鞋。”然后他把头钻进衣橱里整理出自己的东西,也就是那么几件衣服,然后说:“我走了。我这是净身出户啊。”
潘凤霞立在门口不动、不说话,只是看着董勇收拾行李,发着小脾气。静静地,突然潘凤霞唱起《梁祝》:“眼前就是旧时景,回忆往事喜又惊。”
董勇听到此,正收拾行李的前俯的身子猛地一直,也是五味交加。想买卖不成仁义在,这时用手去拍拍潘凤霞的手臂,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安慰他自己。她接受到他的手传递的体贴,还有那千言万语的说不清、道不明。
他似乎在门口才想起被耽搁掉的心里话,对潘凤霞说:“对男人还是长个心眼好,免得上当吃亏。”没说之前他就觉得这话多余,潘凤霞多有心计的一个人啊,没让男人吃亏就不错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交代,不然心里不踏实。她毕竟是他一对儿女的母亲,她吃亏了,他的儿女也跟着倒霉。现在说了,又觉得很多余。不仅这句话多余,连他这个人也是多余。
她突然说:“我帮你把头理一下吧。”
他放下行李,点点头,坐在镜子前。她当着观众(两个孩子)的面,举着剪子,两眼茫茫然,像是没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毕竟太了解他了,他的两个旋涡,左边的头发老不伏贴,她一举手一动剪,心里的谱就出落成头型。他也不像平时或褒或贬,反正要说上几句,只是安静地享受她突如其来的动人的温存。
她发现镜里的他在看镜里的她,遂停了手问:
“看什么呀?”
“没看什么。”
“你干吗一直看着我?有什么好看的。”她把脸板起来,做泼辣状。
“要不然我应该看什么?”
“看你自己呐。”
“那更没什么好看的了。”
头发一层一层地落下,露出他的英俊脸盆。他真是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她想。再剃,露出厚实的后脖颈,显出铁一样的青色。这是多刚劲的肤色,她又想。接着肩膀的锐角也出来了,随着动作,拱动一下,又一下。这是多么有弹性的肌肉啊,她再想。她还想起了他们那些充满激情,充满争吵的岁月。他们那时哪来那么大的兴致啊?吵啊,闹啊,又生死相许地抱成一团。爱是诚心诚意,怨也是诚心诚意。她的鼻子吸了两下,有点不通的感觉。
“现在好多了。”她说。
他站了起来,也不去照镜子。他完全信任她的手艺。
“走了。”
“等等,”潘凤霞递过一个信封,里面是他们所有的存款400,说,“拿着,你需要它。”
董勇想了想,以前想着潘凤霞需要钱,现在知道这点钱对她已经不再必要,倒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你是不需要了。成,我拿走。”他们倒不客气,彼此知根知底,于是像家人一样相爱着,所以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而且自嘲道:“咱们谁跟谁啊。以后谁需要谁用这笔钱。”
董勇临走了,潘凤霞突然又开了口,而且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她说:“你一定恨我吧?”
董勇看了她一眼,说:“不,你错了。我不恨你,霞,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一起长大的,我对你恨不起来。如果一定要恨谁,我恨我自己。说实话,来美国后我一直很自卑,那是种男人的自卑。”
潘凤霞哭了,唱道:“梁兄说此伤心话,我肠欲断心欲碎。英台此身难自主,此心长随梁山伯。”
董勇接道:“英台说出心头话,我肝肠寸断口无言,满怀悲愤无处诉啊,无限欢喜变成灰!”
无论他们如何吵闹、恶语相向,毕竟是曾经唱梁祝的一对,他们总有一些戏剧性的心血来潮,像戏台上的转折,却总是最感人的高潮。他们以前也有过浪漫,都是家常的、生活化的;可这一刻的他们是非常诗意的、文艺性的,是供人欣赏的情怀。
他们就像站在楼台相会的舞台上,只是四周附着沉重的黯淡的历史。四周很安静,两个孩子也不说话,不吵闹。但他们还是能从静中听出催场的锣钹一样急促——该换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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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英台此身难自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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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辆破旧的车带着身心疲惫的董勇走了。他的车消失在车流中,在如此巨大的车流中,他生活的好与不好,对于这个社会不再重要了,对于这个家庭也不重要了。他似乎因此得到解脱。移民,从踏上这条孤独的道路,始终未受到祝福,一路走来,竟有些孤魂野鬼的感觉。
过去的生活模式突然这样被破坏了,它留下的隐痛远远超过她最初的估计。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潘凤霞端了一只鸡过来。海海说:“我们吃不了这么大的鸡。”
丁丁说:“我们可以叫爸爸来。”
潘凤霞没好气地说:“你爸爸不来。”
“为什么?”
“你们知道为什么,你们不要问了。”潘凤霞望着两个孩子,咬着嘴唇,说,“这些对我并不容易接受。”
海海接道:“那你以为我们容易接受这些吗?”
潘凤霞看了儿子一眼。
海海又问:“我们不可能再是一家人了吗?”
潘凤霞想了想,说:“不可能了。”
“我就是恨这么多的变化。”
“是的。我也恨。可是没有方法。你们就变了很多。”
丁丁问:“我们变了?怎么变?”
“你们自己剪头发,自己买衣服,开始越来越像美国人,也不是什么都听我的了。”
“那是因为我们并不想保持现状。”
潘凤霞看了两个孩子一眼,说:“我也是这样。”
哥哥、妹妹又因为芝麻大点儿的事情打起来,叫着“妈,哥哥(妹妹)打我”。潘凤霞怒发冲天地横着兄妹中间说:“你们爸爸走了,不管你们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打架。打吧,打吧,使劲儿打。打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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