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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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越点了点头,小心地在想园住了下来。搜查她的禁军再未来过,想园里是一派与世隔绝的清静。然而从晔临湖中不同寻常的波澜,还有隐约传来的喊杀、惨叫、崩塌与燃烧的声音,她可以想见苍梧军对越京的总攻已然发动,那么那个人,应该也没有心思来追查自己的潜逃吧。
不再去考虑外界天翻地覆般的一切,此刻清越的眼中,只切切实实地装着一个人。每天,李允仍然坐在小岛的一角钓鱼,可以一坐就是半天。清越远远地看着他不敢靠近,再也没有勇气去直面他惨淡如冰的目光。有时候清越会戴上树胶面罩潜入湖水,隔着波动的水光望着李允模糊的脸。她还会将鱼儿朝李允的钓钩赶去,可是却发现即使有鱼儿咬住了钩,李允的钓竿也从来不会提起。他坐在那里,其实只是坐在那里,和那些石头那些树木没有区别。
那一刻,清越只觉得自己的心裂了开来,她躲在晔临湖水的深处,无声地哭泣。
唯一可以让清越欣慰的,是在冯氏的努力下,李允的面色终于渐渐红润起来,下颏也不再像先前那样瘦削得吓人。有一天,清越终于偷看到他折了一根树枝,在林间的空地上练起了枪法。可是他的眼光,始终不望向清越,即使无意中撞见了她,也仿佛透过她看到身后去。
“越京的仗似乎越来越艰巨了,连送到想园的食物都减少起来。”冯氏陪清越站在李允垂钓的背影后,搭讪着道,“都快三个月了,真不知道爷爷和家里人怎么样。”
李允没有答话,尽管他后来知道他入狱时祖父李况驻守他地,并不在越京,但他仍不愿提起李家人。
冯氏叹了口气,望了望一旁的清越,发现郡主的目光随着李允望向了湖面。冯氏转过头望去,居然看见晃动的水面下,冒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迹。
“我去看看。”清越取出太素所赠的树胶面罩戴上,轻轻拂开冯氏想要阻拦的手,跃入湖水中。
才往前游了几步,清越不仅一阵发寒,前方的水面下,不知何时竟纠结了上千条赤红的水蛇,似乎正和一个人缠斗在一起。瞥见蛇群中偶尔一闪而过的蓝色长发,清越断定那是一个鲛人,想必是途经此地惊扰了游弋在想园附近水域的水蛇群。
克制住心底的恶心,清越从怀中取出那瓶毒剂,朝前方的鲛人大喊了一声:“屏住呼吸!”
鲛人原本生在水中,对水中的话语比其他种族敏感万倍,当即在与水蛇的缠斗中勉强应了一声。清越打开瓶盖,朝前方水域晃动,让瓶中的毒剂迅速溶解到水里去。
太素所研制的毒剂的威力,清越来到想园的途中就已领教,只须一点,便足以让那些牙齿尖利的水蛇望风而逃。果然,不多一会,前方的赤色蛇阵便消失得干干净净,还有几条中毒过深的水蛇痉挛着沉入了湖底。
“郡主,是你吗?”方才从群蛇围攻中喘了口气的鲛人忽然惊喜地喊了一声,随即痛苦地弯下腰去,朝水底滑落。
“别出声,我带你上岸。”清越一时也没认出这个鲛人是谁,本能地一把抓住对方纤细的手腕,奋力将那人拖上岸去。只要呼吸到岸上的新鲜空气,鲛人的中毒症状便能舒解。由于骤然减少了水中的浮力,上岸之时清越只觉得身体沉重无比,竟一时无法将那虚弱的鲛人托出水去。
手中骤然一轻,那个鲛人已被人接上了岸。清越爬出水面的时候,看见李允紧紧地握着那鲛人女子的手,关切地问着:“辛,你怎么来了?伤重不重?”
辛,原来她就是辛,那个一直哀求自己解救李允的鲛人女奴。清越看着李允对辛的目光中不复一直以来的淡漠,而是搀杂了惊异与怜惜,不由得紧紧抓住了胸前的衣襟,水湿的身子在冬季的空气中瑟瑟发抖,连冯氏给她披上大氅也未发觉。
“允少爷,大少奶奶,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辛缓过气来,不顾身上多处被各种水障引起的伤口,挣扎着跪下道,“我对不起你们,是我把尧大少爷就是苍梧元帅姚力的消息说给先生的,他就禀告了皇上换得了官职……”
“这件事,皇上迟早会知道,不怪你。”李允和声道。
“可是如今正是尧大少爷率军攻破了晔临湖一道道水防,让皇上恨之入骨,我怕皇上会加害你们……”辛悦焦急地道。
“可我们无处可逃。”李允看了看一旁神色凄然的冯氏,缓缓地道。
“那不如……我们一起逃到苍梧王那边去吧。”辛悦忽然求救一般看了看清越,“郡主也和我们一起去。”
“这是徐涧城的主意吧。”冯氏忽然冷笑了一声,“他这又算什么,先把我们卖给皇上,现在又想用我们邀功到苍梧王那里捞好处?”
“是我不放心允少爷和大少奶奶,先生才起的这个念头。”辛悦的脸色因为羞愧而发红,垂下眼睛怯生生地道,“先生已经做了安排,只要能游到万井码头那边,就有人接应我们逃出去。”
“小允这个样子,下不得冷水,我也不成的。”冯氏见李允沉默不语,终于向清越道,“不如郡主随他们回你父王那边去吧。”
“我在越京还有事未了,不会走的。”清越本来想催李允离开,却见他微微蹙着眉头垂眸不语,不敢强劝,话到嘴边便改了原意,“大嫂的处境也很危险,不如你走吧。我这套水具都送给你,你可以轻松地和辛游到码头去。”
“徐涧城那样的小人,我不愿意受他的恩惠。”冯氏忽然道。她的话让辛悦更是面红耳赤,低声道:“我虽然也埋怨过先生的冷酷,但大少奶奶若是知道我们当初在忻州的处境,就会明白先生作为一个中州流民,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要能在云荒活下去。”
“辛说的,都是实情,大嫂就体谅他们吧。”冯氏刚要拒绝,李允却抬起头来,微笑地对冯氏道:“郡主说得对,还是大嫂和他们去吧。留在这里,只会成为皇上威胁大哥的筹码,不如随辛他们出城,就能和大哥团聚。”
“小允,我不会抛下你。”冯氏摇头坚持道。
“大嫂不用担心,我恢复到现在,乱军中要自保绝对没有问题,想要保护大嫂却怕有闪失。”李允见清越已将树胶面罩和防身毒剂塞进冯氏手中,诚恳地道,“大嫂苦了这些年,也该是和大哥长相厮守的时候了。这越京眼看着是守不住的,等大哥他们进了城,我一定去找你们。”说着,李允对辛悦点了点头,“大嫂就托付给你们了。”
“允少爷,辛对这条水路已认得清楚,无论如何会将大少奶奶送到安全的地方。”辛悦给李允磕了个头,哽咽道,“允少爷你保重……”
“快走吧,趁巡逻的船只还没有发现你们。”李允催促道,“例行查园的禁军也快到了,你们路上小心。”
眼看着辛悦和冯氏消失在湖水深处,李允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去,恐怕再要相见就难了。
“别担心,徐涧城还想用大嫂在姚力那里邀功,他一定会尽心保护大嫂周全的。他那个人,并不简单。”清越见李允神情萧索,不由安慰他道,“倒是你……”
“我?怎样都好。”李允苦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
那一夜,清越无法入眠,终于忍不住起了床,走到李允的门口。将手指放在门扇上,清越还是没有勇气推开,最后只是坐在李允门外,抱着双臂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冬季的月亮白得干净,让清越想起第一次在舅父家看见李允的感觉,就是那么清爽干净的神情,温和良善的目光,让她感到舒服和心安。可是如今那神情已是极度的疲倦,眼中也失去了光芒,让她挥不去浓浓的心疼和歉疚。难道,这就是他对她当日那记绝情的耳光的惩罚吗?
取来一叠纸,清越借着月光开始叠起纸船,她不会他那许多种繁复的叠法,反反复复叠出来的,只是最简单的那种,就像穿梭在晔临湖上平民百姓家的无蓬船。她在漫长的夜里一只一只地叠着,浑然不觉手指已冻得发硬,而身边的纸船也越来越多,仿佛思念一样铺满了李允门前的走廊。如果每一艘纸船能带走一点隔阂,那么她情愿一直这样叠下去,好歹在这样荒凉的尘世中抓住唯一的光芒。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用柔软的手巾拭去了她的泪痕,然而她一睁眼,却看见李允远远地站在一旁。
“回屋里去睡吧,小心会着凉。”见清越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李允有些尴尬地道。清早打开门,他意外地看见门外铺叠的白色纸船,过往的幸福如同雷电一般击中他,让他无法动弹。而那坐在雪花一样的纸船中的,是清越沉睡的身影,手上还攥着一张半叠的白纸。他犹豫了很久,终于施展轻功掠过那一地的回忆,轻悄悄地站在了远处。无论是清越的深情还是误解,他都再也负担不起。
“你要去哪里?”见李允难得地穿上了正规的军服,清越惊异地问道。
“皇上召见。”李允简短地回答了,便要往园外走。
“不,你不能去!”清越猛地跳起来,朝他跑过去,“他肯定知道我在这里,他嫉恨着你,那里会很危险的!”
“终要到结束的时候。”李允甚至不曾回头看她,停了停,走出园外。
一阵寒风吹来,清越抱紧了双臂,冷得颤抖。她忽然下定决心跑出了这个一直荫蔽着她的园子,朝小岛上唯一的泊船之处跑去——她不能让李允一个人去面对不弃,即使危险,她也不再退缩。
然而码头上空无一人,就连那艘小小的渡船也消失在前方青色的宫墙之后。清越一个人面对着无垠的晔临湖,忽然生出一种极度的孤独和无助。
“郡主果然在这里。”一个人忽然从码头后面转过来,微笑道。
李允随着宫中侍卫一路沿着青色的宫城城墙往里走,穿越气势华美的殿宇宫院,越走面前的景物越是荒凉,想必是到了宫中某处废弃的宫殿,道路旁的枯枝腐叶层层堆积,不知有多少年未曾清理。
走进空荡荡的大殿,侍卫便退了下去。李允缓缓地打量着这座毫无生气的殿堂,触目所及便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