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人只合江南老-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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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恼人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会有什么事,使朱元璋如此恼怒,居然不顾父女之情,毅然决然将驸马关押问罪呢?
我是第一次,发现皇家的变幻无常,和转脸无情。
这日,正坐在房中看书,忽听盈香禀报,母亲已经回府了!我大喜。母亲回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事情可能已经出现了转机?
顾不上整理衣裳,我急匆匆的朝母亲的住房跑去。
“母亲!”刚进门,就看到母亲端坐在梳妆台前的身影。“父亲现在怎样了?”我在母亲身边蹲下,急着问。
母亲微微一笑,脸上的神色看不出是悲是喜。
“宁儿,起来吧。”母亲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头发,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是淡漠而温柔的。“过来坐下。”她指了指身边的凳子。
我顺从的站了起来,坐到凳子上,犹疑的看着她。
“这次——救无可救了!”她的口中,缓缓吐出这五个字,震的我心一惊。
“救无可救?是什么意思?”我惊道。
“你父亲,这次是犯了死罪。”母亲摇了摇头,几日不见,她本是秀美绝伦的脸色看上去显得异常憔悴。“你可知道?他背着我们,放纵着下人们走私茶叶!”
走私茶叶?!听到这句话,我是大大的震惊了。
大明朝和现在不一样。当时,只有中原地区才产茶叶,青海、西藏等番外需要茶叶,只能用马匹来交换。所以为了加强和巩固自己的实力,茶叶作为战略物资,受到严格的管制。国家也因此规定:任何人都不得走私茶叶。朱元璋向来法治严明,治理贪污毫不手软。现在父亲居然走私茶叶!这下可真是犯了死罪了!
我呆呆的看着母亲,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在宫里,求了父皇三天。”母亲淡淡的道,眼中却慢慢的流下泪来,“父皇说,让我们准备好,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整个人是麻木的。忽然之间,周围的世界变的那么冰冷。而我,却无能为力。
洪武三十年六月,皇帝下了圣旨:驸马欧阳伦贩卖私茶十万斤出境并收受贿赂,触犯刑律,论罪当诛。茶货及赃银没入于库。
整个公主府一片混乱,而在这混乱中安然不动,默默端坐的,只有我和我的母亲——安庆公主。
我是因为麻木。而母亲,则是因为心死了。
是的,心死!从宫里回来后,似乎她的心就已经死了。对周围的一切,都抱以漠然的态度。甚至于见到父亲的时候,她的神情,看起来也是安静平和的。
“该拿的东西,我都会让宫里的人拿走。不该拿的东西,我也不会让别人趁空得了便宜。”她淡然对父亲说着,“宁儿也长大了,她会照顾好自己,你不必挂念。”
父亲用一种悲哀的神情看着她,夫妻多年,他对她的了解,想必比任何人都来的深刻。“公主……”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沉痛而绝望。“原谅我!”
“驸马,”母亲淡淡一笑,“没有抱怨,又哪来原谅一说?”
是的。没有抱怨。自始自终,她从未抱怨过父亲一句。也许,是因为太了解了。也许,是因为太不了解。深爱的人、枕畔之人,居然做出了让自己不敢置信的犯罪之事,该说什么呢?
我并不懂。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事,我倒宁愿自己并不懂才好。懂得,让我头痛,让我夜不能眠。理智告诉我,父亲的罪,是罪无可赦的。可是,感情又告诉我,他不应该死,他不应该死!
第一卷 七、双亡(下)
六月的一个夜晚,宫里来人将我接到了宫中。
太监直接将我带到了乾清宫。在那里,我见到了几个月未见的外公——朱元璋。
宫内并未点很多灯。昏暗的夜色下,他的背影看上去是阴暗模糊的。
“见过你父亲了?”朱元璋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倦。
“是。”我垂眉道。
“你母亲——”他转过身来,“现在怎样?”
我抬眼看他:“母亲此刻的煎熬,皇上心里应该很清楚。”
他默默一笑,这笑容看起来居然是凄然的:“皇上……”几个月不见,他的头发竟然又已白了许多,“你叫我皇上……小七……”他看着我,“你和你母亲一样,竟已恨我至此么?”
他语声中的凄凉打的我心中大恸,忍不住跪下道:“皇爷爷,请您赦免了我父亲的死罪吧!”
他叹道:“来不及了!”
“可是父亲现在还没有死!”我情不自禁的叫了出来,“等到他死了,一切才是真的来不及了!”
“小七,”他默然坐在龙椅上,并不看我,“你可知道朕今年几岁了?”
我并不懂他忽然说这话的意思,楞了一楞,仍是答道:“皇爷爷是前朝文宗天历元年出生的,现今已七十岁了。”
他点头道:“是的。我当皇帝,也已经有三十多年了!这许多年来,我的皇后,却有几个?”
我低头轻声回答:“一个。”
他叹道:“不错!朕唯一的皇后,就是你嫡亲的外祖母。也是你母亲的生身之母。”
黑暗的殿堂里寂静无声,只有他的声音,若有似无的轻轻回响着。
“小七,让朕给你讲个故事吧!”他的眼睛里,似乎有隐约的火焰在闪耀。那火焰中,有不舍、有怜惜、有愤怒……也有漠然。“小时候,皇爷爷家里很穷,为了吃上饱饭,放过牛、做过和尚、讨过饭,也当过强盗。我的父母、大哥、大哥的儿子,全都是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活活饿死的!而且死了后,还没有棺材、没有寿衣、甚至……还找不到土地下葬呀!”他顿了顿,试图平静自己因往事而愤懑起来的心情,“这些,全都是大元朝那些无良的官吏们,克扣灾粮、克扣救济,让老百姓们饿殍遍野,自己却贪得无厌!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此生,绝不宽恕那些不良的贪官污吏!”
“在我是孤儿的时候,马氏嫁给了我,让我又有了家,有人给我做饭、洗衣服,嘘寒问暖。那种贫苦之中得来的幸福,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他的脸上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所以,对你母亲我一直偏爱。可是现下,却偏偏是她的丈夫,成了我所痛恨的贪官污吏!”他的语气沉痛,“我制定《大明律》、《大诰》,我要告诉天下人,我朱元璋是绝不容忍大明国出现一个危害百姓的贪官的!建朝以来,我为此杀了多少人,从未手软,也从未妥协,难道今天,就能为了儿女私情而妥协?”
安静的殿堂上,只有他的声音在不断的回响:“告诉我,我该妥协吗?我该不该妥协?”似乎在问我,似乎在问自己,又似乎都不是。
该妥协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洪武十三年,永嘉侯朱亮因为错杀手下一名清官而被皇帝鞭死;某年同批发榜派官三百六十四人,皆为进士监生,一年后,因贪污,杀六人,戴死罪、徒流罪办事者三百五十八人;洪武十五年的空印案,涉案主印官员全部处死,副手也尽皆充军。这些,全都是我这段时间坐在家中翻来的活生生的案例。
要这样坚决果敢的一个人,赦免我的父亲,真的,是绝对不可能的一件事情吧!
有些错,必须自己承担,别无他法。
洪武三十年秋,我的父亲,当朝驸马欧阳伦,被问斩。
天气是沉沉的阴。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母亲的房间,却被眼前的一幕吓的呆了。
那房梁上悬挂的,赫然竟是母亲的身子!
我呆楞着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个声音来。良久,只听得一个尖利到严重变调的声音颤抖的拼命喊着:“来人啦!有人死了!来人啊!来人啊!”
意识,慢慢的模糊过去。
敬请收看下一章:八、深宫
第一卷 八、深宫(上)
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母亲,紧接着,又失去了外祖父朱元璋。很快的,我便从一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金枝玉叶成了一位寄人篱下的孤女。
在往后的岁月里,每当我想起洪武三十年和洪武三十一年的那些日子,总是记不清当时的细节了。很多事都发生的那么快,就象以前上大学时,下沙附近的钱塘江水一样奔涌着滔滔而来,前赴后继,混杂在一起,象个不真实的噩梦。尤其模糊不清的,是在父母双亡后,到被朱元璋接进宫的那段时间。
六个月啊!父母、家,全都离我而去了。我悲哀的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根深蒂固的成为了欧阳以宁,时间,真的是最大的武器。我对历史的粗浅认识,并没有能够让我在古代生活的快乐和轻松一些。有时候总是会想,如果,我能够跳脱一点,不要让自己这么真实的沉溺在现在的生活和身份中,是不是就可以不悲伤一些?只是,如果真是一个太美丽的词汇,却,也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安慰而已。
母亲的遗言,是希望皇帝能够允许自己和驸马同葬。父亲作为被皇帝处斩的罪人,是不可能葬在皇家墓园的。依制,母亲和父亲,惟有天各一方,遥遥相对而已。但母亲用自己的生命,让朱元璋默许了这件事情。让他们死后,也能够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相见。
而我,母亲则是留书将我托付给了我的舅舅燕王。对这件事,朱元璋却并未言语。即便燕王闻讯派遣来接我去北平的护卫,也被他默默挡了回去。于是,我就在老皇帝的默然无语中,在公主府的仆人都被遣散之后,带着盈香来到了宫里。而我随身带着的唯一一件东西,就是那日所画的三人之画。
画这画时的当日,还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快乐女孩,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亲不在了!
重回宫廷,我已经从尊贵的郡主成了罪人之女。变故,使我以无比迅捷的速度成长着。也因此,听到盈香又一次忿忿的抱怨着这个月内务府派来的月例又少了些时,我也只是若无其事的轻轻一笑:“咱们又不急着用那些,送来也是白放着,管它少不少呢。”拍拍盈香的手,我站了起来:“我到院子里走走,你把东西放好罢!”
刚下了今年入冬来的第一场雪,屋外风吹来,刺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