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人只合江南老-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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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雪花寂寂无声地落了下来,然而这样凝重,仿佛永远不会有晴朗的那一刻。门轻轻地“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低声道:“小七。”
我闭上了眼睛,他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还在怪我。”
我凄凉地微笑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他之间,居然就变的这样疏离。疏离到心灰意冷,疏离到再无他意。
“二哥都告诉你了,是么?我不能不管她,可是,你该知道,我对她从来没有象对你这般,从前没有,以后也永远不会。”
我只是缄默。心底里却渐渐升起寒意来。这么近,却从来没有过的遥远。
他不懂我。从来都不。
以前,原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
为着那一丝温暖,就成了扑火的飞蛾。
从此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抽痛。从前的一切,爱、恨、埋怨、痴缠……顷刻间轰然倒塌。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胸口剧烈疼痛着,人却渐渐清醒过来。我高声道:“盈香。”
看着应声走了进来的盈香,我笑了起来,看着她温言道:“我想吃东西。”
再也不能这样下去,既然回不去,我就要好好活下去。
人生既然再也无法重来,就把过去的一切掩埋,重新创造一个开始。
回不去,就只有走下去。我别无选择,也从来不想做其他选择。
零星的雪花飘落下来,在窗棱上旋转了一下,便消失不见。窗外的景色渐渐化了开来,变成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寒风呼啸,却没有一缕能挤进屋子里来,火盆里的焰火燃得室内温暖如春。
几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软弱的无法坐立起来。身子在瑟瑟发抖。我朝盈香伸出手去,她跑了过来,拉住我手,含泪道:“小姐!”
我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微笑了起来,道:“我会好好的,盈香。”
人生中的事情,无论是悲伤、快乐,都应该自己承担。旁人待你再好,也无法替你承受。
我会好好的。
生命几何时,慷慨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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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三十八、薄情(上)
缠绵病榻日久,连身子都已绵软无力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恍惚惚地微笑了起来。镜中的人瘦的仿佛脱了形,面容苍白,只一双眼睛,黑莹莹的模糊而明亮。层层叠叠的锦衣团簇,颤颤巍巍的金步摇,花团锦绣,满目繁华中却更透出我的素颜青鬓,落寞凄然。
我叹了口气,极力昂起头来。外面,严冬正浓,寒风凛冽。
今日约了常宁等人去坤宁宫徐皇后处请安。自来到宫中之后,诸事烦杂,众人却是有许久未曾这样相聚了。
徐皇后素来不喜房中香气浓郁,故而一直未燃薰香。房中清雅至极,咸宁道:“母后,这大冬天的房中也不燃些香,太过清冷了些!”
徐皇后温颜笑道:“我原也不喜这些。”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对我道:“我记得先皇帝在世之日,曾燃过一种香,那香味倒是不错。”我含笑道:“那是依兰,闻了最是舒适的。”徐皇后点了点头,又笑道:“小七对这些倒是在行。”安成在一旁笑道:“母后不知道,她是成日里躲在房中,我们以为她是病了,怎晓得她是躲着在弄什么玫瑰花茶呢!”众人闻言齐笑,徐皇后笑嗔道:“偏你这嘴就刀子似的!”叹了口气,对我道:“你母亲生前,对这些花啊草啊的也是十分留心。”话中颇有慨然之意。言毕,和颜一笑,温言道:“下次帮我配些香来,省的你舅舅每次来,都说我房中少了些人间烟火味。”
我低头浅笑,道:“是。”
正说着,有宫女奉了茶上来。咸宁忽道:“母后,听说四哥哥就要纳妃了?”我心中一动,只听徐皇后叹道:“等过了这个年罢!最近朝中事情本来就多,偏若离又……”叹息不语。常宁道:“毕竟年轻,也不急在一时。”
安成低声道:“原是没有名分的,那倒也罢。可父皇才下旨许了,怎么就没了?”徐皇后叹道:“这孩子也是没福气的人。”又道:“本来也是放在他房中,说是战事正紧,你们兄弟姊妹的大事也只好先放一放,先这么凑合着。这若离性子好,人又端正,原也定了侧房的。终究还是无福,倒可惜了这头一胎。”
我低头不语,众人说了会,见徐皇后宫中事务繁多,便起身告退。
盈香走在我身侧,默默不语。良久,忽轻声道:“小姐!”我抬眼看她,见她面有忧色。轻轻一笑,道:“盈香,你不必为我担心。”
她眼中盈泪,低低道:“小姐的苦,盈香明白,只恨不能替小姐承受。”
我徐徐道:“病了这许久,也病清楚了。”嘴角浮起一丝弧线,向前走去。
不一刻已至绛雪轩外,盈香忽停住脚步,我朝前一看,站在那里的,正是若离。
自那日之后,并不曾再见。她一身淡紫衣衫,长袖逶迤,更显出清瘦如削的细肩,一张脸庞,轻烟如玉,淡雅脱俗。眼里神色平静如常,正低低俯下身去,柔声道:“郡主!”
我站定了身子,淡淡地道:“起吧。”转身对盈香道:“你先回去罢。”盈香楞了一楞,看看若离,应诺去了。
我和她彼此对望,良久,方道:“有什么事么?”
她低声道:“郡主可曾听说?”
我笑了一笑,声调平静如水:“都听说了。”
她神色恭谨:“既是若离的错,若离会自己承担。绝不敢有怨,请郡主放心。”又低低道:“若离只愿能永远陪在公子身旁,做个端茶送水的小丫头,与愿足矣。”
我笑道:“皇上既已赐婚,如今又怎由得你我?”轻轻一笑,徐徐道:“你放心,我没有兴趣来掺和你们之间的事情。”藏在宽大衣袖中的双手轻轻握紧,只觉心中微痛,面上却笑颜如花。
她楞住,良久,嘴角缓缓绽开一丝笑容,道:“郡主还在怪四公子?”
我巧笑倩兮,嫣然道:“何来责怪一说?若离,你也不必多此一举。他日大婚,不论正室侧室,我只希望你和四哥能白头偕老。至于我——”正色道:“不该你来管,也轮不到你来问。知不知道?”
是的。我是郡主。大明朝皇帝的外甥女。从前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权力,可现在,我要行使这个权力。因为——我不能再让自己痛苦;不能再让她伤我分毫。
这十余日来,他每次都是来了就走。知道我不愿见,就远远站在门外。有几次不经意间推开窗,总会遥遥看到他孤单的背影,在雪地里映出一个长而哀伤的影子。
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有心痛的。
然而,到了今天,我却不愿再自欺欺人。
那样的花团锦簇,而我只是繁花一朵而已。这样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
等他还顾、等他垂怜、等他回首,若是如此,岂不是连携手相伴一生,都成了更大、更难实现的奢望?
我要的,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既然他做不到,那就不勉强。彼此好聚好散罢了!
什么孩子、什么小产。这个孩子的存在,对我来说,其实并不重要。而现在,这样的情景,让我觉得心冷。
无论如何,那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不管是谁都没有权利剥夺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权利。
不管是谁。
我静静地看着若离的身影远去,手心里有凉凉的湿,心底泛起一阵阵疼痛的抽搐。
也许,还是会难过的。然而——我不后悔。
我站在原地,缓缓闭上眼睛,忍住将要流出来的泪。不再流泪,是让自己不再心痛的好办法吗?
黯然半晌,昂首向前走去。眼前这条路,漫长而空旷,便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这宫城深深,里面究竟埋葬了多少眼泪、多少欢笑、多少哀伤?
青石板上有残雪未消,白玉长廊、琉璃墙瓦,池水烟波浩淼。正是一副冬日的苍茫景象。
第五卷 三十八、薄情(下)
抬起头来,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已向回走去,来到乾清门外。
前面就是太和殿。恰是散朝之时,官员纷纷从殿中涌出。我茫然躲在檐柱之后,遥遥看着殿门。不一时人便已散尽。大殿之前,顷刻间空空荡荡,只剩下遍地残雪,散发着莹然凄清的光芒。
我呆立半晌,正欲转身离去,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凝神一看,正是朱高爔。
他清瘦了许多,脸上神情淡漠,原本深黑的眼眸,此刻冷冽无光。
心剧烈地疼痛起来。我捂住胸口,紧紧咬住了唇,我怕自己会喊出来。
他慢慢朝前走去,下了台阶,走在广场之上。整个广场上只有他一人,背影孤单、而寂寞。一身明黄色的衣裳,那样的浓烈似火,映得人眼睛生生地灼痛。眼看着他慢慢地穿过广场,消失在大门之外。
我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忍不住冲了出去,冲到大门处,靠在门边,紧紧抓住门框。看着他的背影,就这样渐渐远去了。
整个人是这样的痛楚无力。阳光冷冷地映照下来,透着难以言喻的无望和惆怅。
这天夜里忽然下了极大的雨,泼天泼地,落在屋檐上发出震天的响声。我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蜡烛燃烧,火光抖动,红色的烛油化了,缓缓落了下来,如绛珠红泪,触目惊心。
四下里这样的寂静无声,桌上的八角风灯发出朦胧的光辉,我披衣起身,走到桌旁,打开抽屉,拿出里面放着的一样物事。
外面包裹着油纸的油纸伞。
也是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夜晚,他巴巴的、傻傻的用油纸包了把油纸伞送了来。
我嘴角牵起一丝笑。外面漆黑一片,风雨吹袭,是一叠连的刷刷声,纵横肆虐。拿出那管玉箫,轻轻吹了起来。
箫声呜咽,灯光清隐地落在手背上,冷淡如白霜。衣衫的下摆长长曳地,在光滑明亮的青石砖上轻缕如云,缓缓地纷扬铺展开去。
转眼已是年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