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人只合江南老-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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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三十二、许愿(下)
他慢慢止了脚步,双手仍是紧紧握住我手,道:“小七。”
我抬头道:“恩?”
他的眼睛又开始微笑起来,柔声道:“我不知道将来,我们会不会相看两生厌。我只知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忽然间起了风,不知道是哪里吹来的风,吹得二人的头发都微微飞扬。街旁的树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他的面容低低地俯视在我眼前,一双眼眸,清澈纯净,他的手,有沁人心脾的微凉。
我对着他恍惚微笑,周围的嘈杂,忽然间就生生地静了下去。这静谧的夜色中,只他,如一轮皎洁的圆月,在这青色的夜中央。
他眼中的光芒,淡而温暖。
我轻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想,此生,我再也不能忘记。这个夜晚、这个人。清晰的眉眼,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一首以后再也无法重温的优美旋律。二人彼此凝望,仿佛整个世间,再无旁人。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夜幕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如同梦幻一般,甜蜜而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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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了这将要到来的出征,常宁和我决定为朱家兄弟们饯行。地点,就选在城外的离园。
自开战而来,倒是许久未曾来这园子里了。战事最紧的日子,这里也曾被作为士兵们训练的场所。如今,却是空旷已久,渐渐显出荒凉的意味来。
终究还是年轻,大家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就有了春游的气氛。丫鬟们忙里忙外的准备着晚饭,我们就在一旁玩着我刚教给他们的游戏。
“好好!轮到二哥哥了!”咸宁拍着手,笑着叫道。
朱高煦无奈地耸耸肩:“你们发问吧!”
“我先来我先来!”咸宁举起双手边喊边站了起来,笑吟吟地看着朱高煦:“二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她话音刚落,众人已是一片哗然之声,众目皆盯住朱高煦,等待他的回答。朱高煦倒是一副从从容容的样子,道:“我说不上来。”
安成笑道:“哪里会说不上来?二哥赖皮!”说着,拍手道:“该罚酒!”早已有人斟了满满一杯递了上来。
我也是拍着双手,随众人大笑着附和。朱高煦接过酒杯,便是一饮而尽,笑嘻嘻地看着安成,拖长了声音道:“三妹,这可够了?”安成笑道:“二哥宁愿罚酒也不愿讲,是不是已经看上了哪家姑娘?”
我心中忽地一跳,抬起头来看朱高煦。只见他笑道:“我是个浪荡子,也非得有个浪荡人来配。只是却到哪里找这样的人去?”说着,似乎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看向别处。月光朦胧,他一身青色衣裳只觉得透着一股子莹莹的光,滴滴洇出水来。我心里一动,低下头去。
一时丫鬟们已备好晚饭,众人涌了上去,笑语言喧。待得片刻,便已如风卷残云,咸宁懒懒的躺在草地上,叫道:“太饱了!我不想动了!”安成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那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可好?”朱高煦笑道:“听说这里晚上有野兽出没,也确是要宁儿在这里方得压阵。”咸宁疑道:“为什么?”常宁笑道:“二哥哥这是说你呢!”咸宁一想,已然明白,追着朱高煦嚷道:“二哥哥说我野蛮,连野兽都害怕了?我哪里就有这么野蛮了?”众人齐齐笑倒在地上。
天色尽黑,我吩咐丫鬟们燃了熏香,又将几盏灯点了。四下里幽幽发亮,空气中又有沉沉暗香,若有似无,闪烁着浮动在这夜色之中。众人席地而坐,抬头看天,只见天边有星子渐起,疏疏淡淡,璀璨柔婉。
朱高炽叹道:“夜色真美。”又转头对朱高爔道:“四弟,你的箫带来了么?”
朱高爔笑道:“随身携带。大哥想听哪一曲?”
朱高炽道:“那年除夕之夜,你吹的那一曲便很好听。”
朱高爔点了点头,掏出洞箫,轻吹起来。
碧青的天上全无一丝云朵。点点繁星,那香的味儿丝丝缕缕,箫声悠扬,恍惚中,江南的草长莺飞、绿柳红梅、茉莉花香、木槿幽兰……馥馥惠芳,顺风而宣……似乎,连空气都是安静惆怅的……
朱高煦轻声道:“咱们这次,定要直取南京。”
我抬起了头,忽而看到天边流星划过。不禁叫道:“流星!”
众人皆抬头观看。常宁叹道:“真美!”
我痴痴看着天边那一缕似轻烟缭绕的痕迹,低声道:“传说,如果我们看到流星的时候,在衣角打一个结,同时在心里许一个愿。只要流星未坠,那么,这个愿望就一定能够实现。”
朱高炽道:“假若来得及,你会许什么愿?”
话音刚落,天边又有一颗流星划过。咸宁叫道:“流星!”安成道:“快许愿!”我飞快地拈起衣角,忽然想:“我要许什么愿?”
遥望天上流星,一时心中惘然。微微侧头,正遇到朱高爔的眼睛,二人凝视,缓缓微笑。流星却是已经早就消逝而过了。
朱高燧笑道:“大家许了什么愿?”
众人尽皆静默不语,脸上却神色各异。朱高炽微笑道:“咱们把今日的愿望记着,等十年之后,再来看看这愿望灵与不灵,好不好?”
安成和咸宁都笑道:“好!”我和常宁相视一笑。她轻声道:“我许了愿了。”我轻笑道:“恭喜!”
淡淡灯光下,只见她脸颊微红,嘴角含笑。恰似一朵盛放的莲花,娇艳剔透,清新动人。
天上流星划过的痕迹,慢慢的淡了……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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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烟扬起,漫天黄沙中,男儿们的身影渐渐远去。一阵风吹来,眼睛有些发涩,喉咙却不由得紧了。
恍惚中,仿佛看见他转过头来,向我微笑。
笑容温暖而明亮。
就如同夏日里的第一缕阳光。
常宁轻声道:“他们还会回来么?”
我看着天边缓缓散去的尘烟,低声道:“会,一定会的。”
建文四年元月,朱棣率领他的军队,踏上了征途。
临江一决,不复反顾。
这一次的目标只有一个:南京!
敬请收看下一章:三十三、南京
第四卷 三十三、南京
夹河、藁城、彰德、灵璧诸地之战中,张辅屡立战功。因此,随建文元年任指挥同知之后,二年升都指挥同知,建文四年,又奉命随朱棣入征南京。
朱棣已经厌倦了这场看上去似乎永无止境的征战。这一次,他把目光对准了一个地方。也只有这一个地方,才是他靖难以来最大的梦想——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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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月来,北平城中安静异常,素日常率兵来扰的南军诸将再不见踪影。前线节节而胜的战况,却已纷纷传到城内了。
“咱们燕军一过长江,即气势如虹,朝廷军降的降、逃的逃。一入金川门,便见到文武百官纷纷跪地称臣,宫门大开,太监宫女们都来迎接新主子了!”
一茶肆之中,正围坐着一群人。当中一人,手捧茶杯,正津津有味地讲述着。
我和道衍行路而过,听到这几句说话,相视一笑。道衍摇头叹息道:“世人只知燕王如今大胜,又哪里能体会其中艰辛?”
其时南京已破,齐泰、黄子澄、练子宁、黄观分别于杭州、广德、苏州等地募兵。北平城中虽人人称道,南方诸地却是民怨甚愤。黄观募兵未果,投河而死;翰林修撰黄岩、王叔英双双自尽;大将张伦慷慨赴死。朱允汶在烧毁了自己所住的宫殿之后,不知所踪。传言其已自焚而死。
不知道为了什么,此时大局已定,心中却茫然若失。
道衍忽微笑着转头,对我道:“你可知黄观,乃是洪武年间的唯一一个连中三元之人?”
我点了点头,轻声道:“知道。”
明朝的科举制度自洪武三年开举,实行扩招,是当时读书人入仕的最大通道。分为三级:院试、乡试、会试。院试合格者为秀才;乡试合格者为举人,第一名为解元;会试合格者为贡生,第一名为会元;最后就是殿试,由皇帝来亲自测试,划分三甲:一甲为进士及第,共有三人,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
这连中三元,就是指解元、会元、状元皆为一人所得。是十分难得的,别说洪武年间,就是一直到了建文四年,也只有黄观一人而已。
道衍又道:“那你知不知道,燕王已经下令,将黄观的名字从登科上划去?”
我蓦然抬头,道:“为什么?”
他道:“因为他不肯听话。”说着,微微一笑。
我心中却是“咯噔”一响。耳听得道衍又道:“千百年之后,若我能有幸在青史留名,他人定会说我是大奸臣、大反贼。而如黄观、方孝儒等人,自然是有人来为他们正名的。”说着,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我凄然微笑,道:“倘若女子有史,也定然会说我是个不忠不孝之人。”
脸上却是浮现一个微笑,想起年少诸事,南京宫中……倘若那时,并未来到北平,那我的现在,又会是如何?
只是,回不去了。
一直都从未想过这些事情,最近却常常从梦中惊醒。梦里,有朱元璋怜悯的眼神、有母亲哀伤的叹息、有父亲无助的身影……还有,以柔和朱允汶,他们的微笑、安慰以及失望的……神情……
心中忽悲忽愁,正自沉思之中,忽而想起一事,不由得道:“师傅!那方孝儒……”
道衍道:“王爷出城之日,我曾跪求不要伤害方孝儒性命。他亦答允我了。”
我心中却忽地一跳,顷刻间,从前看到过的文章在脑海里浮现:“方孝孺……夷十族……”大惊,失声道:“他做不到的!”
道衍看了我片刻,神色渐渐凝重,道:“你觉得他做不到?”
我低声道:“他必然做不到……方孝儒是个忠臣,又是个自持清高的儒生,宁肯死、也不肯降了燕王以污名节。”
他缓缓点头,沉吟道:“如今的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