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天堂-第4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片高原已经被五马分尸。到处都是很长很深的沟壑,听说,两个人常常是可以隔着沟壑喊话,但是要走到一起,走上一天也未必碰得了面。听听这里的地方戏和民歌吧,连情话都得不知羞耻地喊出来,让它们被风沙打磨过,才能谈一场恋爱,很牛郎织女,不过天河是土做的。
但是在那个夏夜的晚上,也许跟那只智慧的猪有关,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是这个高原,这条河流,这些田野,这些动物们支撑起我们生活的城市的。那个被我们北明中学所有人轻视抱怨的城市原本来自一个这样深邃的夏夜的田野。来自一种如此广阔的荒凉。相形之下,轻浮的人,只能是我们。我们只知道居高临下地同情一下希望工程照片里失学小姑娘的大眼睛。然后心底暗自庆幸:还好那不是我。我们就是股市上的那些泡沫……不对,泡沫之间也有区别,有小人鱼公主变成的泡沫,也有张国荣唱的〃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也有洗洁精和洗涤剂的泡沫,我们当然是最后一种。
我在凉爽中抬起头,我看见了满天星斗。
我以前一直以为,〃繁星满天〃不过是语文课本里的〃景物描写〃。根本没想到它会像天杨一样催出我的眼泪。
那时候我特别想念天杨。我的身体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洁净而清新的欲望。我想和天杨做爱,在这儿,在这片无边无垠的星空的寂静中。一直假装开放,假装前卫的我今天才理解〃性〃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情,与占有无关,与堕落无关,与隐讳无关,与罪孽无关,甚至与欲望无关。我想要天杨。就算我们俩改变不了已经成为泡沫的这个事实,那就让我们合为一体,高高兴兴地接受这寂静的谴责和抚慰。不管这寂静是如何判决的,在我心里,她永远是小人鱼公主变成的泡沫。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等待着我的是另外一场幻灭。
回到家以后我又开始昏天黑地地睡。某个下午,天杨来了。
她脸色苍白神情宁静。穿了一条苹果绿的连衣裙。大领口,露着美丽的锁骨。她抱紧我,吻我。不再是那种带着水果气味的清新的吻,我当然知道那代表什么。我只是无奈地想:离开了那片星光,什么都变味了。
那天下午,我们终于做了,其实我们早就该做了。
那条苹果绿的连衣裙像层蝉蜕一样轻飘飘甩到空中。我第一次以俯视的角度端详她的脸庞。楼下传来了罗大佑的《童年》,开得震天响。我就在这不伦不类的背景音乐里一点一滴地抚摸她。
在她的震颤中,我来临。她抖得像只鸟,可是她非常宁静。
〃福利社里面什么都有,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诸葛四郎和魔鬼党,到底谁抢到那支宝剑,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嘴里的零食手里……〃
去你妈的隔壁班的女孩吧。我恶狠狠地,甚至是杀气腾腾地想。我们的皮肤在熔化。她睁大干净的眼睛对我断断续续地说:〃像坐船一样。〃
〃一寸光阴一寸金,老师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的童年……〃
她终于绽放。我抱紧她,床是软的,我们就像在原野上打滚的两只小狮子。我看见了她眼里的性感的恶意。
〃阳光下蜻蜓飞过来,那一片绿油油的稻田,水彩蜡笔和万花筒,画不出天边那一道彩虹,什么时候才能像高年级的同学有张成熟与长大的脸……〃
现在我看不见她的脸。只有她像石膏像一样的上半身。平滑的小腹,柔软的腰,小巧的乳房,第一次凝视她身体时那种巨大的感动我至今还记得。只是她的脖颈,那时候,没有这么邪美地悸动着。那时刻终于来临,是种失控的速度,灵魂的体能极限。
〃就这么好奇,就这么幻想,这么孤单的童年;噢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长大的童年。〃
她舒展地倒在我身边。长大是件自然的事儿。
然后我发现,她满脸都是泪。于是我就知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果然她说:〃江东。〃她在脸上抹了一下,〃我们,还是……算了吧。〃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有件事我不能瞒你。〃她停顿了一下,〃我和肖强,做过这件事情。〃
我说:〃我知道。〃
〃谁跟你说的?〃她的表情突然很可怕。
〃没有人跟我说,我自己看出来的。我早就看出来了。〃
〃早就?〃
〃从……六月初的时候吧。〃我艰难地回忆着。
〃天哪。〃她捧起我的脸,漆黑而绝望地看着我,〃江东,我让你受了多少苦呀。〃
〃我只是希望你能自己来告诉我。〃我们紧紧地拥抱,我的眼泪滚了出来,〃我就是在等着今天。因为我也对你做过这种事情,我……〃
〃不。江东。〃她摇头,〃不是的,你和方可寒,那不一样。我跟肖强,不能跟你们比,我知道你爱过她。〃
〃我爱你。〃我打断她,〃天杨你记住这个。〃
正文 第75节 自我炒作的嫌疑
〃你也记住这个。〃她的眼泪滴到我的手指上,〃江东。我爱你。〃
我是在下午三点,太阳最烈的时候送她下楼的。阳光一瞬间就蒸发了我们脸上的泪痕。在北明中学的花岗岩大门前她说:〃我们算是分手了对吧?明天我还能再给你打电话吗?〃我说当然能。她自己笑笑,〃算了吧。明天再打电话,说什么呢?〃
〃走吧。〃我说,〃让我看着你走。别回头,回头的话,你后果自负。〃
〃行。〃她笑了。
她的苹果绿连衣裙就这样消失在烈日下的车水马龙里。我看了看手表,〃三点二十七分。〃是我们诀别的时刻。我还差三天满十九岁。
那之后,有好几年,我无论在什么地方看到〃宋〃,〃天〃,〃杨〃这三个字中的任何一个,心里都会尖锐地疼一下。遗憾的是,这三个字实在都太普通了,几乎是随处可见。
{{{{天杨}}}}
龙威的手术非常成功。按计划,他明年就可以回到学校去了。这两天他一直哀叹自己会比日后的同班同学大上两岁……这件事很难为情。不过他很快就想开了。他说这样他可以让班里的小美眉们见识一下成熟男人的魅力。袁亮亮的病情这段日子也控制得很好。有天他悄悄问我说:〃你能不能,给我看一次那个方可寒的照片?〃
我说行。不过我要他答应我不能跟任何人说。我不喜欢太多病人知道方可寒的事,那样有种自我炒作的嫌疑。
我在一个明亮的夏夜里翻箱倒柜。一张我们四个人的合影从一本很旧的笔记本里掉出来。我,江东,肖强,方可寒,我们并排坐在肖强店门口的台阶上。是夏天,身边有很葱茏的绿意。江东揽着我的肩膀,方可寒笑得又艳丽又放荡。她的大红色吊带装和肖强的黑色T恤简直是绝配。
不不乖乖地坐在我旁边的地板上搭积木。这时候像只小动物一样爬了过来。仔细看着那张照片。
〃你看姐姐那个时候多瘦啊。〃我笑着对他说。
他的小指头指着方可寒,〃你没化妆,她化妆了。〃
我说:〃她也没有化妆。她本来就这么漂亮。〃
我们这座城市的夏夜永远这么凉爽。打开窗子风就可以吹进来,每一次我都会在这样的夜风中原谅这座城市日益严重的污染。在这样的夜风中,我还必须帮不不盖好他的小被子,尽管现在是八月份。他的大眼睛看着我,这小家伙下礼拜就要跟父亲回法国去了。他说:〃以后你还能不能给我念故事?〃我说当然,你随时打电话给我,我在电话里念给你听。然后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我能不能叫你'妈妈'?〃
他睡着了。沉重而平稳地呼吸着。我的手轻轻停留在他软软的头发和小脸上。他长得很像父亲。我现在还不能睡,我得等周雷的电话。周雷说他每天加完班后如果不跟我说说话一定会疯。其实他每天〃说话〃的内容无非是控诉他的工作狂老板。这老板曾经留学德国,待了十年后变得跟德国人一样会折腾人。
我已经见过周雷的父母。他妈妈除了对我比他大一岁这点有些心理障碍之外,其余的问题都不大。我的生活于是就被这个今年二月糊里糊涂闯到病房里的家伙改变了。而且是革命性地改变。
夜晚独特的清凉在室内蔓延,我就在这个丝毫不带侵略性质的蔓延里闭上眼睛。那是最舒服的时刻。我想起海涅的诗:死亡是凉爽的夜晚。骗人,要真是的话谁还会怕死呢。也许是因为照片的关系。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九九六年夏天我们四个人一起喝啤酒的晚上。方可寒兴致来了就跟肖强拼酒,路灯的映照下,树叶像是透明的。肖强说:〃这些叶子绿得像种液体。〃江东笑了,〃那叫'青翠欲滴',还'一种液体',说得那么暧昧,我看是你教育受得太少了。〃我和方可寒于是大笑。
当我意识到这是个梦的时候,我就醒了。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倾听自己的笑声。然后我听见《局外人》的最后一段的声音。那是我心里想象的默尔索的嗓音,缓慢,凝练,还有点漫不经心,〃我筋疲力尽,扑倒在床上。我认为我是睡着了,因为醒来时我发现满天星光洒落在我脸上。田野上万籁作响,直传到我耳际。夜的气味,土地的气味,海水的气味,使我两鬓生凉。这夏夜奇妙的安静像潮水一样浸透了我的全身……〃
我在这时候轻轻诵读出声,跟上了我心里的声音:〃这时,黑夜将尽,汽笛鸣叫起来了。它宣告着世人将开始新的行程。他们要去的天地从此与我永远无关痛痒。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想起了……〃
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想起了,没错,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想起了妈妈。这对我来说可是个陌生的词汇。妈妈。我的身体里荡漾着一种温暖而辉煌的悲伤。人生最珍贵的感情莫过于此。可是我比其他人幸运。因为他们在太早的时候就把这悲伤固定在一个具体的人的形象上,妈妈。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悲伤也就因着这固定而变得生机全无。可是我,我的这悲伤一直是新鲜的,我和它相依为命的过程中不停地寻求着属于我自己的充满星光与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