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第2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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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这才会过意来:“这不是他的晚膳,而是午膳!”
心中五味杂陈,点了点头道:“是。‘将变味的鱼汤端出舱去。守在舱外的老舵工一言不发接过,彷佛习以为常。
回到舱里,萧谏纸已将小半碗冷饭吃完,咸豆是下饭菜,盐下得很重,只吃了几颗,那一大碗豉汁煮豆腐倒吃得干干净净。
老人以手巾抹口,斟了杯茶,抬头瞥他一眼:“你还没走?”
也顺手替他斟了一杯,推到桌缘,又转头继续工作。
“茶也是冷的,将就点。喝完就走罢。”
耿照默默上前,端茶就口,不禁蹙眉。
那茶水何止是冷的?茶叶粗涩不说,都快泡出茶硷来了。舱板上那大得惊人的瓦制茶壶只怕是前一晚便已冲满了的,让老台丞一路喝到今天,中途不必烧水加添,以免扰了工作。
如这般名满天下、在江湖和朝堂都享有盛誉的人物,为何甘于如此清苦的生活?是因为把全副心神都放在诛灭妖刀、拯救黎民之上,所以才食不知味,无所用心么?
原本满腔的躁动不平忽然寂落,少年冲着书案后的老人抱拳一揖,沈默转身,低着头推门而出。
甲板之上,许缁衣正倚舷斜坐,夜风饮得她衣袂飘飘,一头如瀑浓发披在腰后,宛若天上谪仙。她一见耿照出来便即起身,带着淡淡笑意,耿照低声道:“有劳代掌门久候。”
“不碍事。”
许缁衣笑道:“适才与迟大人聊了一阵,故旧相逢,也是巧极。”
见他神色阴沈,妙目一凝,伸手掠了掠发鬓,低声问道:“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耿照摇头,沈默片刻,忽然开口。
“代掌门,我想自己一人走走,稍晚便回,不会乱跑的。”
许缁衣凝耸了耸肩,彷佛被风拂动似的,颔首娴雅一笑。
“我送你上岸去罢,晚一点再来接你。”
“多谢代掌门。”
两人又登上小筏,许缁衣撑篙徐行,送他到前方不远的一处砌石岸,那里游人寡少,夹岸遍植柳树,往前约莫十数丈有间简陋的小酒肆,草棚檐下悬着陈旧的红灯酒招,店里却没什么人。
“典卫大人应该不想请我我吃酒罢?”
许缁衣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小布囊扔给他。那布囊自她襟中内袋取出,触手犹温,散发着一股幽幽乳甜,中人欲醉。
她让耿照上了石岸,长篙一点,小舟又划水倒退,宛若涟漪上的一叶浮柳。
“典卫大人莫吃醉啦。”
动听的磁性嗓音自水风里悠悠传来:“少时再见。”
耿照打开布囊,里头盛满碎银,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不由感激起许缁衣的细心体贴。其实他一点也不想饮酒,甚至不想跟人说话,目送小舟消失浮映之间,索性在岸边坐了下来,顶着湿凉微飕怔怔发呆。
萧谏纸的一席话,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便解除了他肩头的重担。
那部《东海道妖金一案始末考》记载之物,远比琴魔当夜的口述更加详尽,连万劫刀尸不往低处的细节都有——书中说:“低于三尺之处,尸不敢下,恐入窠巢陷构矣。”
不但记述详实,更溯本探源,已超过琴魔之言。
(或许:…老台丞是对的。
“这里用不上我。”
他双手撑着寒凉的铺石,对星空喃喃自语。
若不是施展“夺舍大法”后只能二者存一,只消把琴魔前辈对他做的、再对奇宫某人做上一遍,妖刀一事就和他再没什么瓜葛。他是流影城堂堂七品典卫,职责就是保护城主周全,自也包括城主的家眷宠姬。
一切就像日九说的,“大人的事自有大人们去管。”
而他,只须在越城浦与城主一行会合,待此间事了,返回流影城,继续待在二总管身边,与亲爱的姊姊和霁儿朝夕相伴。以二总管的精细手腕,说不定安排他迎娶霁儿,把老家的父亲及正牌姊姊耿萦接上朱城山,一家和乐融融,共享天伦。
这样的美景,耿照曾梦过无数次,最后总在妖刀或岳宸风的逼杀中惊醒,披着一身冷汗怔怔发呆,现在却几已成真。耿照看着自己的双手,偶尔抚摩神术刀,脑海中交闪着这趟旅程的片段,直到被沈积更深的记忆所取代。
他非常想念横疏影。
想念她的聪明狡黠、想念她的温柔眷爱,想念她高高在上的样子,想念她趴在公文堆里振笔疾书、火气一来便寻人晦气的小脾性,想念她温暖的娇躯,想念欢好时她那火辣辣的需索与娇啼……
当然他也想念霁儿,想念小丫头的贴心娇顺。想念日九,想念七叔,想念大膳房的管事郑师传,想念辰字号房里的一伙旧日同袍;连一贯瞧他不顺眼的狗叔,如今也都怀念得紧。
耿照拍拍双颊,发现脸绷得死紧,连掴几下才发热发胀,活像揉面时使劲往桌上拍甩,‘噗吓’一声笑出来。
“终于……要回家了啊!”
他喃喃道,叹了口气,愁容慢慢转成笑容。
当然,还有些事情必须收尾。五帝窟那厢,得想办拭把阿傻换回来,必要时他不惜以碧火功诀当作交换;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把宝宝锦儿带回朱城山,岳宸风那笔帐将来找机会再同他算。明姑娘行踪不明,或许可以说服横疏影,动用白日流影城的情报网络放出消息找寻——一旦放松情绪,这些都再不能阻止他的似箭归心。——琴魔前辈,我……就走到这儿了。接下来之事非是我所能为,有比我更有能力、更有智慧,如萧老台丞及许代掌门这样的人来承担。像我这等小人物,只要尽自己的本分就好。
耿照一跃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彷佛连吸进胸中的湿润凉息都变得清爽起来,正要迈步,忽听一声长笑:“典卫大人若要吃酒,能否请在下一杯?”
远处的柳树上跃下一人,背光而立,但见白衣如雪、身形颁长,手里抱了个小酒坛似的瓷瓮,容貌却看不真切。
若非心烦意乱,以两人相距,那人的声息决计逃不过碧火功的感应。耿照不敢大意,暗自提防,扬声道:“我不吃酒。阁下备了酒坛,自饮便是,何必打秋风?”
那人将瓷坛放在树下,拍了拍手,双掌一摊,笑道:“现下我两手空空啦,与典卫大人讨杯酒吃。”
戴月襟风潇洒前行,修长的身躯迈出树影,露出一张英挺面庞,两片薄唇略缺血色,粗硬的髭根爬满唇上颔下;明明不修边幅,沧桑中却更显俊秀,令人难以移目。
耿照不识此人,然而见其形貌、听其言语,胸中陡地涌起一阵熟悉亲近之感,痛如怀伤,抚住心口,直觉反握神术刀,颤声道:“你……你莫过来!再来,我便要拔刀啦。”
这异样的反应是他前所未见,既非心怯,也不是中毒受伤,却十分难受。
白衣青年‘哼’的一声,拂袖道:“行如宵小,莫非有愧!”
飞步上前,伸手拽他臂膀。耿照心乱如麻,身体自生反应,左臂一勾一转,顿将青年震退两步,所使正是‘不退金轮手’的招数。
“来得好!”
白衣青年冷笑,食中二指一并,“呼!”
迳刺他右肩,指劲宛若实剑,方位更是古怪!
耿照双臂一圈,浑厚的碧火真气轰然迸出,白衣青年的剑指登时溃散。却见他左脚跟跟枪似的一点,仰天一翻,脑袋竟从衣底钻出,雪白衣影‘涮!’必倒旋如风车,剑指已贴地削来!
此一变招之刁,实是他平生仅见。
耿照既有真气护体,又复有先天胎息感应,指劲难伤,身外物却非如此。噤的一声剑气拦腰,系带应声而断,神术刀铿然坠地,被青年一脚踢开。
“你——”
耿照一个箭步踏前,正要抄起爱刀,青年袍下飞起足影,‘啪、啪、啪!’纷至杳来,竟无一记是虚招!
他以‘不退金轮手’悉数挡下,心中骇然:“他踢刀是一脚,站立亦须一脚,踢在我肘间共一十五脚……便是两只蜘蛛齐至,也还比他少了一只!”
两人飞快换招,青年内力不如碧火神功,进招又难越鬼手一步,胜在出手方位难防,耿照一时失察,空有号称天下繁复第一的招式,连一招也难递还。
白衣青年打不痛他,他也逼不退对手,两人便在臂影呼啸问僵持,与当日对战琼飞的情况相类。但青年本领高过琼飞太多,剑指的邪异也非‘蝎尾蛇鞭腿’可比,难以照办煮碗,再演一回‘直取中宫’。
稍有闪神,耿照被踢中两脚,肩肘各吃一指,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以为是碧火功所致,横肘封住腰侧,心有所感,一拳正中青年的左肩!
白衣青年吃痛跟枪,耿照这一下方位虽对了,拳头却没起什么作用,就是蛮力一击,打得他面色苍白而已,旋又揉身欺近,再次施展那奇诡的指剑招数。
耿照越打越是迷惘:只消顺着那股熟悉的感应,便能跟上青年的路数,一一拆解来招。他换过手刀、掌法配合,作用和拳头差不多,腕下始终用得不对,每次对招都差了一点。
白衣青年久战无功,蓦地凌空跃起,剑指戟出,如乌云盖顶般向下疾刺。耿照全身笼罩在指劲之下,除了硬拼此招之外,已别无选择!
恶招临门,耿照福至心灵,一个空心筋斗向后倒翻,头下脚上,胸口贴地昂起,右手顺势并指,锋锐的剑气‘嗤!’冲天刺出!
两人剑指一触,阴阳两股劲力相抵,顿如泥牛入海,化消得无影无踪。
青年易指为掌,二人‘碰’的一声双掌相击,分跃了开来。耿照怔怔望着自己的双手,不明白是如何使出这一式从未见过的妙着,白衣青年一掸衣摆、双手负后,朗笑道:“果然是你!”
耿照端详片刻,喃喃道:“你是……沐云色?”
这姓字一出口,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青年点了点头,正色道:“我是沐云色。你虽未见过我,却能叫出我的姓名,还能使出我指剑奇宫的嫡传绝学《通天剑指》全是因为‘夺舍大法’的缘故。”
说着踏前一步,精亮的双眸直勾勾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我的猜想果然没错!先师临终之前,将他毕生所知灌入你体内。你可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