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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妖刀记-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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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游戏,耿照从小到大不知同木鸡叔叔玩过多少回。

他记得刚来长生园的时候,木鸡叔叔连刀都举不起来,镇日呆坐,只有耿照劈柴的当儿,才能稍稍吸引他无神的目光。为了让木鸡叔叔维持活力,耿照花很多时间在劈柴上,不知不觉,都过了十几年。

两人飞速出刀,但碗口粗细的木柴被连劈十余记,渐渐难以维持平衡,每每落刀的尾劲一拉,都带得整束柴支不住摇晃。耿照心知柴束崩坏在即,暗忖:“我可不能赢了木鸡叔叔,得让他高兴才行。”

唰唰连抢两刀,末尾余劲一拖,便要将木柴抖散。

谁知长发怪人却突然拦腰一挥,石砧上的木柴上下两分,上半截迎风飘开,“唰!”

散成无数细片,径粗还不及一筷,宛若竹篾一般:下半截却被拖刀的力量一束,直挺挺的停在砧上,若非周身布满密密麻麻的竖直刀痕,远看简直就像半截完好的粗柴,动也不动。

耿照看得一愣,这一刀便再也出不了手。呆得片刻,院里微风轻扬,将下半截木柴吹得像重菊般四散开倒,稀哩哗啦的吹下了石砧。

七叔低头哼笑,转身走进屋里。

“进来吧!我早说了,你这两个月里若少拿柴刀,只怕还不如他。”

耿照不觉微笑,取薄被替木鸡叔叔盖好下身,也随七叔进了屋里。

“喏,你瞧瞧。”

七叔取出一只乌木长匣,随手翻开匣盖。

匣中的黄衬里上置着一柄红鞘长剑,鞘宽三指,长近四尺,黄铜吞口、鸟翼剑锷,形制十分朴拙。耿照捧过木匣,不觉蹙眉:“七叔,这剑……好沉!”

七叔不置可否,微哼一声:“拔出来瞧瞧。”

耿照求之不得,小心翼翼捧剑出匣,锵啷一声龙吟,屋里顿时亮起一泓秋水。那剑剑刃甚厚,剑身从剑锷朝锋刃缩窄,吞鞘处原有三指幅宽,到了剑尖剩不到两指,显然剑的主人擅长击刺,才有这样的特殊要求。

他提劲轻挥几下,谁知剑刃晃也不晃,竟连一丝风声也无。

“真是好刚的一把剑!”

耿照讚叹:“七叔,这剑若不开锋,拿来当九节钢鞭也使得。是谁用这么重的剑器?”

七叔冷笑:“这便是横疏影让你来拿的玩意儿了。好个泼辣的娘儿们!叫什么来着?”

耿照矫舌不下,呆了片刻,才讷讷的回话:“叫……叫染红霞,外号‘万里枫江’,是水月停轩的二掌院。这……这是她要的兵器?”

两人对看半晌,七叔“噗”的一声,忍不住哈哈大笑,使劲搧了他后脑勺一记。

“快去断肠湖罢,傻小子!这么恶的婆娘,当心她一使怪力,摘了你的脑袋!”

◇◇◇东海湖阴城断肠湖畔,水月停轩耿照坐在偏厅里,贮着四尺重剑的乌木长匣不敢离身,匣外裹的赭红布巾就跟他周身的衣衫一样,早被一路不停的急雨打湿。领着耿照进门的老仆妇虽然替他沏了热茶,也给他一条陈旧的白棉布巾擦拭衣发,但耿照一人坐在这传说中的“男人禁地”里,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某种奇妙的违和感,就跟浸透衣衫的湿冷寒意一样挥之不去,零零落落地沾上了他。

耿照以为,那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的缘故。

东海四大剑门中,水月停轩是唯一专收女徒的门派。从前在铸炼房见习的时候,水月停轩是那一大群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最喜欢的话题,大夥儿想像水月门下都是一个个娇嫩婀娜、巧笑倩兮的美丽少女,总是聊着聊着就猥崽暧昧的笑成了一片,尤其洗澡的时候聊得最起劲……

时光飞逝,耿照已经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这些日子经过前堂执敬司的历练,渐渐懂了点人情世故,不再天真的以为水月停轩里藏着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儿国。

事实上,水月门里规范甚严,外客无论男女,都只能进到前厅而已,距离门人生活、习艺的水上庄园还有大段距离,连窥视都不可得。耿照奉命来过断肠湖几回,虽然都是在大门外交割粮秣物资一类,但对水月门规也略有耳闻:被招待到门厅里来,这倒还是第一次。

从大门到此间,一路都没见到其他人。耿照枯坐两刻,等到茶水无温,渐有些不耐,心想:“水月门下不留外客,我又是男子,总是要避嫌。此间一直无人来应,倘若捱到傍晚时分,那可真是进退不得啦!”

犹豫之间,又坐了一刻有余,终于忍无可忍,提声叫道:“老嬷嬷!老嬷嬷!”

半天没人相应,他揹起木匣,迳往厅外回廊走去。

耿照没敢直接往里头闯,走到回廊入口处,隔着簷下雨瀑向外眺望。水月停轩的主体建筑沿湖而建,屋瓦连绵,外侧以高墙隔挡:入口的门房只是一般的百姓,并不懂武功,五、六户人家就住在大门前后,领水月停轩的薪饷,代为看管门户。

他进来时,记得守门的是两名庄稼汉模样的中年人,一路替他撑伞到厅里,连忙提气叫唤:“大叔!有事相询,烦请来一趟!”

叫了几声,大门处却无甚动静。

耿照有些着恼:“这里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聋了!”

微一犹豫,循着偏厅回廊,直接往后进行去。

回廊的尽头是一处钉满碗大铜钉的朱漆大门,耿照正要推开看似沈重的门扉,忽见地上一物微微闪光,拾起一瞧,竟是一枚闪着铜光的锁头。那锁被人削成了两段,断面平滑如镜,十分新亮,便是打磨过也不见得有这么平整,显是利器所为。

耿照心中掠过一抹不祥,咿呀一声推开朱漆大门,只见地面上一条奇妙的痕迹横过青砖,仿佛是拖行着犁头或石磨一类的物事,一路迆逦着往园中拖去。

只是青砖坚硬非常,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在青石铺成的廊间留下这样的痕迹?耿照蹲下观察片刻,习惯性的将门扉掩上:正要转身,颈后忽然一痛,一点尖锐的冰凉摁压着他的颈椎,他仿佛可以看见摁压处破皮流血的模样。

剑尖的主人微微向前一送,压得他紧贴门扇,身后响起一把清脆爽利的喉音。

“你是何人?”

来人的口吻十分严峻,充满威仪,耿照平日听命惯了,答得不假思索:“弟子耿照,受本城横二总管之命,前来求见贵派二掌院。”

“‘本城’?横疏影?你是白日流影城的人?”

那女子轻哼一声,丝毫没有撤下剑尖的意思。“白日流影城是本朝贵冑辖下,几曾有过这般唐突无礼、擅闯门户的弟子?待我押你上朱城山,你若是冒名伪诈、意图不轨,只怕要丢了这条性命!”

耿照脸上一红,嚅嗫道:“弟子递帖求见,不敢逾越。谁知等待数刻,不见有人相应,才走到这儿来。请……请前辈见谅。”

他听女子措辞威严,决计不是一般的门人女弟子,丝毫不敢缺了礼数,只是不知对方名头,又不敢贸然询问,只好尊称一声“前辈”女子冷哼:“胡说八道!前厅自有门房佣仆,动静都由专人报与我知,岂能教你空等数刻?”

不等耿照辩驳,扬声唤道:“胡嬷嬷、胡嬷嬷!”

清脆的嗓音挟带内力穿透雨幕,远远送出,入耳不觉怎么轰响,却是字字清洌明晰。

耿照暗暗佩服:“水月门下,果然不同凡响!”

女子喊了几声,始终无人应和,声音不觉有些烦躁,低声沉吟道:“奇怪!都到哪儿去了?”

见耿照耳下颔骨微动,剑尖一摁,愠道:“你笑什么笑!”

耿照被刺得呲牙咧嘴,忍痛回答:“弟……弟子没有笑。前……前辈的剑尖甚利,刺得弟子有些……有些疼痛。请……请前辈明鑑。”“你说是横疏影派来的?”

女子将剑尖缩回分许,肃然道:“二总管找我做甚?”

耿照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万里枫江’染红霞!”

脑海里突然浮现七叔那几句“恶婆娘”赶紧驱走杂识,战战兢兢回禀:“二总管派弟子来为前辈送剑。”

自称“染红霞”的女子“啊”的一声:“差点都给忘了。昆吾剑铸好了么?”

锵啷一声,长剑入鞘,耿照顿觉颈后压力一松,赶紧回头抱拳:“流影城弟子耿照,见过二掌院。”

那染红霞一挥袍袖,淡然道:“免啦!想来我也有不是。你擅闯本门一事,我不会向横二总管提起,你把伤口包起来。记住,像这样的事情,没有下一次了。”

随手递来一方雪白锦帕,帕上并未薰香,却有一丝淡淡温甜。

耿照连忙称谢捧过,偶一抬头,忽然愣住。

长廊簷影下,雨瀑如精帘。淅淅沥沥的水影之间,立着一名身材高挑、肤色白皙的红衫丽人,臂后倒持一柄彤艳艳的红鞘长剑,包着黄铜鞘壳的剑鞘尖傲然指天,与她远山般的卧眉相衬,清丽中别有一股英气。

女子约莫二十来岁,容貌自然是极美的,即使耿照没见过很多女人,也知道像她这样的美貌并不常见。但与她的飒然英风相比,秀气的脸孔、穠纤合度的身段似乎也不那样令人印象深刻:幽暗的廊庑之间,似乎被她炯炯有神的目光点亮。

耿照被女郎的气势压倒,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看什么?”

女郎眉头一皱,清脆的喉音果然是方才那位“染红霞”耿照如梦初醒,想起自己的窘迫,一张黝黑的脸红得像柿子一样,讷讷道:“弟子没看什么。前……前辈……”

染红霞蹙眉道:“别喊什么前辈不前辈的,难听死了。我的声音有这么老么?”

耿照恨不得钻到青砖里去,忽听远方一声惊呼,却是从庄园里传来的。

他侧首凝听,染红霞却恍若未闻,似觉横疏影派来的这个小伙子甚是无礼,应对进退无一可取。

她在门中代师传艺多年,威望素着,无论律人律己都是一般的严厉,最痛恨轻薄虚浮的行止,微露恚恼:“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回前厅去!我唤人……”

忽然愣住。

淅淅唰唰的雨声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染红霞猛然回头,却见耿照一指院中,叫道:“前……二掌院!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她腋剑奔向廊窗,细辨余音,果然是来自菱舟香院的方向,不觉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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