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青坊老宅-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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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的张奶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外孙还是个二傻子,人家不也好好活着吗?我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呀,还愁什么呢?咬咬牙,只要儿子长大了,就可以享儿子们的福了。想到这儿,月清心境亮堂了。
三个儿子支撑着月清度过最困难的时期,三个儿子是月清的精神支柱。如今儿子们长大了,自己不仅没有享到儿子们的福,却变成了儿子们的负担了!
月清在地上躺了好久,家里没有人,她只能等待着体力的恢复,也在此时把昨天一夜想过的事又想了再想。然后,她慢慢地扶着床前的一张椅子爬了起来,走到条桌旁坐下,从抽屉里摸出一支铅笔,一张纸,开始写起来。
多年没拿过笔了,月清感到笔很重,一下就把纸给戳破了。她苦笑笑,当年成绩优秀的女中学生,如今连字都不会写了。她又从条桌肚子里摸出一本书垫在纸下面,是那本她曾经最心爱的《少年维特之烦恼》。
月清在写一封信,留给自己三个儿子的信。她用生命的最后力量,一笔一画地写着:
同年同月同日而生的吾儿:
当年母亲生下你们,是希望你们能成才,为了邵家也为金家争光争气。如今却因家境不好,房子太小,使你们同室操戈,我很痛心。
我想了几天,觉得办法还是有的。老房子拆了以后,政府肯定要还给我们新房子,虽然不能指望能分给我们家两套房,但我们家有五口人,四个成年的孩子,将来还给一套三室的房子是可能的。这样,让二姐素梅搬到学校去住,你们三兄弟就一人有了一间房,也基本可以满足你们结婚的需要了。
我已经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又得了这么一个头晕的毛病,整天躺在床上,连为你们烧饭都不行,活着就是一个累赘了。我也活够了,不能总这样躺在床上,像你们父亲那样让人来伺候,让我和你们的父亲相会去吧。
我走了,不要去找我。古人说:青山处处埋忠骨,我一介妇人哪儿不能长眠?这样,也可节省一笔丧葬费。现在家里还剩有两千零十五元,五元缴这个月的电费,剩下两千零十元你们三兄弟平分,我算了一下,一人可分六百七十元。
孩子们,母亲最后只有一个愿望,不要忘了你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胞兄弟,相亲相帮最重要,切切。
不用悲伤,我走得很快活。
母亲月清亲笔
月清把一张纸上写得满满的,写的时候很平静。月清写得一手秀丽的小楷,虽然多年没有写过字了,但当年习字的功底还在,纸上的每一个字都笔透纸背像刀刻的一般,深深地印在下面的书上。月清想尽善尽美地表现她的文字功力,连最后一个句号也画得很圆。此刻,她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穿着学生服坐在窗前习字的女中学生。
写完信,她从枕头套里掏出一个旧信封,把信封里的钱又数了一遍,又从自己裤子口袋里掏出那十五元钱,然后将它们分成三份,连同那封遗书一起放在自己的枕头上面,让孩子们回来一眼就可以看见。
做完这一切,月清打开衣橱想找一件像样的衣服穿上出门。可找了半天,竟然找不到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最后还是穿上了那件紫色的春秋衫,当年爬了蚕以后,她就不敢再穿,只有它还没有破。然后又梳梳头,由于多日睡在床上没有梳过头,头发已经打结了,竟把那塑料的梳子别断了。月清把满头灰白的头发抹抹顺,就出门了。
拿定主意想死以后,这几天月清就一直在想怎么死法。喝腌菜的卤水不行,卤水死得慢,容易被家人发现。服毒也不行,谁能保证街上卖的老鼠药是真的?上吊,只有上吊这一种办法了,想想还是不行。自己死在家里,孩子们还怎么在这个家里住?最好死得干干净净的,不拖累孩子们,不让孩子们多花钱。于是,月清想到了长江。长江每年要收多少冤魂,也不在乎多她一个。顺着长江可以一直流到东海,到了东海,孩子们就找不到她了,她也算干干净净地走了。
月清为找到了最好的死法,感到一阵欣慰。
跨出家门,她转身把门锁上,然后又从门缝里把钥匙塞进去。孩子们都有家里的钥匙,回家会自己开门,然后看到她留下的遗书。
经过厅堂,穿过那道自己每天要经过无数次的门,进入雨廊,经过厨房,穿过那一人小巷,进入后院,看见孙拽子和绑着绷带的赵大队长在下棋。
月清好像看见铁姑坐在孙拽子旁边。
经过他们身边时,赵大队长还抬头和月清打了一个招呼:“出去呀?”但也只是客套一句,接着又低头聚精会神地下他的棋。
月清回答了一句:“是,出去了。”
也只是一句,月清跨出了老宅后院的门,然后朝着江边头也不回地走去。
江风吹乱了她刚刚梳顺的头发。
月清失踪了。邵家的三兄弟满世界找,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两个女儿天天哭,哭她们对不起自己苦命的妈。素梅抱着母亲的枕头,哭诉着说:“妈,要是知道你有这个想法,我就不上班了,在家陪你,女儿对不起你。你命再苦,也不应是这个结局呀,苦命的妈妈——”三兄弟顺着江堤往下游找,郊区的江堤旁种满了防洪柳,三兄弟在柳树丛里一棵一棵地找,希望能找到自己的母亲。那一声声呼唤母亲的声音,让人听了心寒。
找了多日,仍然没有找到月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月清可能真去了东海。几个儿子虽然平时谈不上多孝顺,月清失踪后,儿子们可是尽心尽孝了。
这天,户籍警老段来了。他在月清家里坐了一会儿,安慰了几句,把一杯茶喝干了,对同年说:“人死不能复生,想开一点。找个时间去把户口销了吧。”
同年冷冷地问:“谁死了?”
老段睁大了眼睛:“你妈妈……”
同年没让老段把话说完,“我妈妈是失踪了,人没找到怎么说就是死了呢?”
“嗯?”老段语塞了。
同年把老段往门外送,边走边说:“段叔叔,谢谢你的关心。你是公安人员,最懂得讲究证据,没有找到一个人的尸体,怎么能断定她死了?我妈妈没有死,她只是失踪了。说不定哪天又回来了,怎么能去销户口呢?”
同年的一席话说得老段一头雾水,以为这几个孩子因为母亲自杀悲伤过度,没再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其实,邵家的几个儿子心里都明白,母亲是必死无疑了,但他们异口同声地不承认月清死了,当然,月清那封遗书,也绝对不会向外透露。他们想,只要不承认母亲死了,将来还房子的时候,就要考虑他们还有一个母亲,还多了一代人,总不能让母亲和儿子睡在一间房里吧?
在这一点上,三个儿子空前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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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月清失踪,让老宅人很是伤心了一阵子。几乎所有的邻居都倾注了一份同情,近邻谢庆芳、何惠芳、齐社娟都帮着寻找过,住得远一点的钟贵珍、张翠霞,甚至包括朱银娣也到月清家陪着孩子们流了一阵眼泪,就连杜媛媛也让小郑和月清家的孩子们一道去找了几天。唐秋雁更是甩着大脚丫子满世界找,没找着,就跑到月清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月清啦!你这个苦命的人啦!为什么想不开?马上就有新房子住啦!”唐秋雁的哭,是对月清下落不明的一种悲痛,对月清苦命一生的一种同情,却无意之间把大家另一种心情表露出来了。
自从测量队走了以后,大家就在心急如焚地等待着结果,可好多天了,没有一点消息。大家期盼住新房子的心情,冲淡了月清的失踪带来的沉重气氛。大家心里都明白,月清凶多吉少。那么一个单薄的人,又刚刚从医院里出来,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之所以不停地寻找,是因为月清的几个孩子坚持说他们的母亲没有死。[奇+書网…QISuu。cOm]
这一天,杜媛媛又在母亲杜阿娇的房里守着老宅的大门等成虎。得不到消息的时候,大家就找成虎,老宅里不知道的事都找成虎,大家说:“成虎应该知道,他就是不知道,也能打听到。”这段时间几乎天天都有人找成虎,以至于每天成虎回家,楼下都有人在等他,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大家就都出来了,把成虎团团围住。
杜媛媛更是如此,一天不见成虎心里就急,今天干脆什么也不干,一直在家里等成虎,只要大门一响,她都伸头看看是不是成虎。其实,成虎也一直没有打听到准确的消息,而且他这段时间的心情也不好,当然也是为了房子问题。
那天开发公司来测量面积时,成虎正好出差,是成虎的妈妈赶到老宅里来陪着测量队员量的面积。结果,成虎的妈妈和测量队员大吵起来,准确地说,是成虎的妈妈气得大骂,测量队员倒没说什么。成虎的家是三进二楼的厅堂隔出来的,二楼的厅堂本来就不大,当时为了给楼上东厢房的曹老太和西厢房的齐社娟家留出过道,又往后退了一截。这样,测量的结果,满打满算,包括那个汪经理让的两平方,成虎家也只有十七点七平方,就是四舍五入也只有十八平方。盼星星,盼月亮,最后只盼来十八平方的房子,只够还一个客厅。所以,成虎的妈妈气得大骂。
这段日子,成虎一直在打听情况,但几家开发公司都是一个声音:正在研究,请耐心等待。成虎去“老城办”找到老袁和小乔,他们说的也是一句话:还没有最后决定。至于是谁做最后决定,开发公司还是市里?他们讲得很含糊。
今天晚上下班前,成虎终于从跑城建的记者汪平那里打听到了新消息,他带着这个新消息回到老宅。
成虎刚进老宅大门,就被杜媛媛喊住了:“小成,正等你呢,今天还是没有打听到消息?”
成虎把自行车一架,兴奋地说:“有了,有消息啦。”
杜媛媛听了,拉着成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