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青坊老宅-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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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德厚想出去找医生,可门外大雨如注,天黑得如同锅底,一丈开外什么都看不见。而且城门已经关了,医生住在城里,城外不但找不到医生,连一个帮忙的人都喊不到。他只得捅开铁匠炉,拉起风箱烧了一壶热水,给商人擦身回暖等候天明。
商人渐渐睁开了眼睛,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他的身世。他是徽州歙县人氏,在武昌“走布”,即从事长途贩运布匹的生意。收到老母病危家书。急忙将手中的布匹脱手,乘船顺江而下。船行数日,今天在宜市西门外码头靠岸,由于天色已晚,城门已经关上,他下船雇了一匹马,准备等第二天天明就从江北过到江南,日夜兼程赶回徽州老家。可天黑以后就开始下雨,而且越下越大,他只得和几位同行的客商在船上过夜,等待第二天天亮过江。船停靠的西门外码头不远有一片沙洲。长江到这儿拐了一个弯,江水带下的流沙淤积在这儿,久而久之形成一片几十平方公里的沙洲。汛季它会被江水淹没,枯水季节又露出水面。沙洲上长满了芦苇,形成一个一望无际的芦苇洲,芦苇长起来后,这里就开始藏土匪了,他们常常乘着夜色潜到西门码头打劫商船。
今夜月黑风高,又下着大雨,土匪乘了几条小船悄悄地靠上了商船,洗劫了船上的客人。这位商人挺身反抗,挨了一刀,掉到了江里,乘水浅上了岸,骑上他已经雇好系在江边柳树上的马,飞速逃命,走投无路之时只好敲了城门口这间还有灯光的铁匠铺的门。
听商人断断续续说完自己的身世,邵德厚就宽慰他不要担心,天亮以后等城门开了,自己立即进城去找医生,休养几日,再请人将他送回家乡。商人听完邵德厚的话,慢慢地变得安静下来,连呼吸都轻了。过了一会儿,邵德厚觉得商人安静得有点让人不安,拿起油灯一看,已经咽气了。
天一亮,邵德厚立即报了官府。官府派人前来验尸,由于商人没有留下家庭地址,只说是徽州歙县人氏,官府给徽州官府发了一封公文请求查找,一直没有收到回音,就将商人当做无名尸处理了。
邵德厚继续从事他的营生,一切又恢复如旧。但一个人死在自己的床上,总有点晦气。那段时候,邵德厚晚上常常多喝几杯,让自己早点入睡。那时宜市一带的男人们在夜间小便,都用一种陶瓷的或瓦的尿壶,这种尿壶的形状像一个浮在水面上的鸭子,鸭嘴巴就是进尿的口,背上有一个手柄。
那天晚上喝酒,下酒的是头一天剩下的一块咸鱼和一碗腌白菜,吃得太咸了,就喝了很多水。水喝多了小便也多,邵德厚又不愿从床上起来,就伸手从床下提尿壶,尿完后将尿壶朝床下一塞。一次,忽然听见尿壶碰到金属的声音。他觉得有点怪,床下是泥土地,怎么会有金属的声音?但仍然倒头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倒尿壶,他发现尿壶边有一个金灿灿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足有十两重的金元宝!邵德厚钻到床下再找,又找到一个一样大的金元宝。不用说,这是那天从商人的包袱里抖出来的。当时心急,加上灯光昏暗,邵德厚没有发现。
拿着这两个沉甸甸的金元宝,邵德厚心里翻江倒海:这位徽商在外经商,每一毫银子都和自己打铁打得满手血泡一样,来之不易,如今把性命都搭上了。家中老母病危正是急需要钱的时候,他临死前又没有说出家庭地址,官府也没有找到他的家,这钱要还也不知还给谁了。邵德厚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金子,这笔钱足可以解决他的温饱,他悄悄地将金元宝留下来了。
邵德厚一边继续经营铁匠铺,一边用这笔钱放债。他在城门口开铁匠铺,很多做小生意的人有事愿意求他。他一小笔一小笔地把钱借出去,收比高利债低、比票号钱庄高的利息。他的原始积累慢慢地增大,后来又开了几间修车铺。虽挣不了大钱,但修车铺是靠手艺吃饭,不需太多的投入,因此也就没有太大的风险。到邵长河的父亲时,邵家已停止放债了。替金家还了一笔债,又娶月清,租房子,花了一大笔,解放后,邵家的这点家底已经所剩无几了。
邵长河继承了父亲的修车铺。爷爷给他留下了一点钱,不过是几根金条和几个金戒指。那金条只有小拇指粗一寸来长,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寸金”。三个儿子出世后,他第一次拿到银行去换,一根金条换了三百元钱,当然那时候三百元已经是笔不少的钱了。后来,这几根金条和金戒指,都被他一点一点地拿到银行,换成了儿子们的奶粉钱。三个儿子,嗷嗷待哺,小嘴虽然不大,细水长流,也流进了几根金条,流完了从邵家曾祖父手里传下的最后一点积蓄。
邵家当时租的是齐府的三进东厢房。三进东厢房是齐府老爷住的,不但房子大,门口的过厢也大。过厢本是厢房外的小门厅,供主人进房前换鞋宽衣的。一般民居的过厢都不大,里面会有一个衣柜,几张用于换鞋的凳子。但齐府是大户人家,又是三进老爷的住房,厢房和过厢都建得比较大。东厢房的过厢把整个连廊都包了进来,过厢里放了一张圆桌,老爷太太不但可以在这里换鞋宽衣,还可以喝茶叙事。
邵家租下东厢房后,在过厢里放了一张床,给邵长河住。结婚后,老两口就搬进过厢,长河月清住进了东厢房。
邵长河与月清结婚时,还是一个每天只知闷头干活的小伙,而月清还是一个女学生。她自小受到爷爷奶奶和父母亲百般宠爱,由于家庭的突然变故,一下子把她推向了另一种生活,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上她都没有做好为人妻的准备。
新婚之夜,月清一定要等长河睡下后,关了灯,才肯脱衣上床睡觉。上床前她把自己脱下的衣服一件一件折好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前的椅子上,才钻进被窝,这些都是在女校住集体宿舍养成的习惯。她把被子一直拉到脖子下面,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上,只留下鼻子在外面呼吸。那天晚上有很好的月光,长河躺在床上装睡,其实一直眯着眼睛偷看自己的小妻子。他觉得月清和别的女人不同,胸前平平的,像是一个小女孩。
一个娇滴滴的女学生,嫁给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邵长河。一个不谙人事,一个也不知道多少。两人真像住集体宿舍的同学,晚上关灯睡觉,早上天亮起床。月清坚持要一人一床被子分开睡,长河也不好意思睡在一个被窝里。他也常常在夜里悄悄把脚伸进月清的被窝,可碰上了自己小妻子的身体,总觉得她像冰一样的凉。终于有一次长河坚持要亲亲月清。亲完后,月清竟然对着长河的脸打了一个喷嚏。
虽然已经结婚了,可月清在新婚的日子里还是常常手捧一本书,久久地坐在窗前,很长时间都觉得自己在做梦。月清在父母亲生病期间一直住校,不会烧饭,不会缝纫,不会操持家务,只知道读书,如今在邵家好像是一个客人。好在她有一个好婆婆,邵长河的母亲是贤惠至极的女人,由于生长河时大出血,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从此再也不能生育。她把月清当做女儿看待,看到这个常常手上捧着一本《少年维特之烦恼》的女中学生,她不急不躁,一天一天手把手地教月清烧饭缝纫做家务。慢慢地引导着月清为人妻,她说自己迟早要死的,将来要靠媳妇支撑这个家,还要为邵家生儿育女。
月清慢慢地适应了这个家庭的生活,逐渐从一个女学生过渡到长河的妻子。可她还没有来得及做一个幕间休息,人生的角色又改变了,她怀孕了,那一年刚到十八岁。
和长河分被窝睡了一段时间,长河天天睡不好,在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她却慢慢地睡平稳了。长河生气了,他一生气话更少,晚上一上床就要关灯,让月清没办法看书,也只好陪着他早早睡下。这时,月清在婆婆的暗示下,也知道自己应该尽人妻之责了。
那时已是深秋,在小洋楼里长大的月清,有经常洗澡的习惯。邵家哪里有洗澡间,更没有暖气,月清只好忍着好几天才洗一次澡,而且只能在房间里洗。婆婆怕月清受凉,就不停地给她续热水。那天,月清又在洗澡,婆婆提了一桶热水让长河送进去,长河犹豫着,被母亲一把推了进去。只听见月清在房间里一声尖叫,很快长河红着脸出来了。当晚长河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两个小夫妻水到渠成,月清终于真正地变成了他的妻子,可她一点都没有体会到做人妻的乐趣。而长河得寸进尺,夜夜乐此不疲。很快,月清就怀孕了。
第一次生产的过程还算顺利,月清瘦,盆骨小,可孩子也不大,还不到六斤,但生下的却是个女儿。长河要求再生一个,尽管月清对于再生一个很害怕,但她不得不答应。月清才十九岁,还是一个大孩子,长河又不会体贴女人,月清还没有体会到为人妻的乐趣时,就生下了第一个女儿,由人妻迅速转变成人母。为人妻时,还可以受到丈夫的宠爱,可为人母了,就要把所有的心血倾注到那个婴儿身上。每天夜里几次起来为孩子喂奶,把个小月清弄得筋疲力尽苦不堪言。
“造”孩子的过程,对月清来说,是痛苦的。每一次双方都弄得满头大汗,长河是忙活出来的热汗,月清却是痛苦的一身冷汗。每一次月清都是咬着牙坚持着,当冷汗满身的时候,就会不时地催:“快完了吧?快完了吧?”在这种催促下,长河也毫无乐趣可言。不过,这时他要的不是乐趣,而是儿子。
月清又怀孕了。当知道自己怀孕以后,她竟深深地嘘了一口气:“晚上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那时候,月清确实睡了一段时间的好觉。自从月清怀孕以后,长河的母亲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不让长江再碰月清,甚至自己晚上陪媳妇睡觉,让长河跟他爸一起睡到过厢里。全家人都把月清当成中心,精心地照顾着媳妇,企盼着她早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