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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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外是一个念头:干掉西夏狗,抢下明日。虽有此念,却迟迟无人动手,还是存着彼此顾忌之心,不免有人鼓噪起来,大意不外是我中朝之事,那轮到你外邦插手。
那叫格波巴的番僧忽然打个稽首,声震全场:“嵬名将军,既是如此,我等不应多事,就将这人交于他们吧。”
此言一出,大伙儿全没想到对方会吐出嘴里的肥肉,场面顿时热闹起来,刀兵争鸣:“交给我们……这里……谁敢与我争……”
那包围圈虽然变得散乱,却未收缩一点,看来群豪对明日的忌惮之心并未因他的落网而减弱一分。格波巴看在眼里,微笑道:“这网乃我噶举派传世之宝——火龙网,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这人再无反抗之力。看你们争执不下,不若坐下讨论一番,决定这人归属如何?”
听得明日已无反抗之力,群豪还理什么“坐下讨论一番”,包围圈轰然瓦解,秩序大乱,有人嚷道:“大伙儿冲啊,谁有本事谁得明日……”
这一声道出了各人的心声,有如火上加油,那厢便有几十条好汉抢先向他奔来,未及一半距离,李成军大旗一动,一彪骑兵拦截过来。
那几十条好汉皆非等闲之辈,发一声喊,杀向拦截的骑兵。这些骑兵虽武功不高,却配合默契,采取群狼战术,将这些本非一系的好汉分割开来,以一人拼死搏命,缠住对方,其余人伺机下手,在一命搏一命的战术下,很快将那些好汉逐一消灭。这般打法,看得其余群豪个个心惊,若论单挑独斗,谁也不惧,但在战场上,却非江湖中可比了。
这边的张荣军也和另两支义军战作了一团,其余人马同样地一面目标挺进,一面与移动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障碍撕杀。
而他好像站在了暴风眼里,虽然周围凶险无比,他却安全无比,那红色大网将一步之内分成两个世界。任何一个试图接近他的人,便立刻被正斗得如火如荼的对手视为共同的对手,好一场大战……当真是进者亡、挡者死,个个杀红了眼,分不清敌友,直杀得一步十尸,一尸百截,若跟刚才相比,刚才已是天堂了!
困在网中,他感觉不到轿中人一丝的惶恐,只有气神笃定,他几乎不觉“他”的存在,“他”却又无处不在,控制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种功力,早已超出了“武”的概念,他心中忽然泛起一个字——“能”,对,天人合一的“能”,只有这个字才能形容它。
它不仅控制了他的躯壳,甚至欲侵蚀他的精神。他分明感觉到,轿中人正利用这难得的空暇,试图进入他的思想。
仿佛有把无形的刀,正在解剖他的思维,已剥开了表层,他产生了即将失去自己的恐惧,那不是肉体的丧失,而是灵魂的丧失,这种恐惧一时甚于一时,他的精神正节节败退,即将崩溃。
“和氏璧在哪?”那个声音钻入了他的脑子里,寻找答案,他知道一旦这最后的秘密被识破,他再无被利用的价值,再无活命的机会了,他苦苦挣扎着,勉强集中仅有的精神力,却发现自己无法欺骗“他”,因为他中有“他”,人不可能欺骗自己,他连犹豫的机会都没有,便做出了一个八辈子也想不到的回答:“莫须有!”“莫须有?”那声音不解地发问。
“对,莫须有!”他忽然发现这可能是天底下最妙的回答了,非真非假,似真似假,即便进入他思想的“他”也无法识破,他赶紧坚定这个想法,使“他”再无怀疑。秦桧,总算做了一点好事,“莫须有”三字,被他先挪用了一回。
那精神力突然停止了进攻,躯壳内的他喘了一口气,发现一股外力正向自己袭来。只见十几条人影已攻到近前,漫天身影,满地寒光,这些杀出重围的喋血高手,展开全方位的攻击。
扑扑数声,那簇不知何时守在边上的西夏武士,与格波巴前后夹击,一阵砍杀,将这些已是强弩之末、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大忙的豪杰一扫而光。
他才发现眼前已堆成了一座尸山,再放眼望去,犹在混战的各路人马,已十去三四,剩下的大多负伤挂彩,战力大减。
“啾——”,他听到一个熟悉的鸟叫声,视线一抬,那护教神鹰正与那妙音鸟在空中比翼齐飞,神态亲热。哪里有些不对,他尚未想明白,便听得周围号角四起,鼓声震天……
金军终于出现了,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了,从孙村、从四面八方,以不可能达到的兵力完成了合围。在金军黑底白日黑飘带的三角旗丛中,他看到了另一种的青色军旗飘扬在合围的军中,上书大大的“齐”字,不禁呻吟了一声,自己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那不屑一顾的伪齐军队,刚建国的伪齐第一要务当然也是稳固统治,其大金主子一声令下,还不倾全国军力而来?两地接壤广近,军队调动轻而易举。兵力上占尽优势,对手又经过了一番自相残杀,这一仗的结果还用说么?
妙啊,妙!一刹间,他一切都明白了,这个陷阱是一环紧扣一环的,他、达凯、轿中人、甚至番僧和西夏人都是这个陷阱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目标是干掉两淮土地上最精锐的义军主力,大金、伪齐便高枕无忧了,当然,他与和氏璧也算在战利品之内吧。他沮丧地看着完全是生力军的大金、伪齐部队,对义军展开了摧枯拉朽的围歼战,心道完了。
他脱网而出,冲那番僧与西夏骑士们拱了拱手,对方便穿过金军的封锁线,不见了。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大宋,在他的眼皮底下,大金与大夏做了一次卑鄙的交易。奇怪的是,轿中人仍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依旧控制着他,以虎入羊群之势,冲入义军与群豪之中,专拣首领模样的杀。此刻方有些醒悟的大宋各路人马合兵一处,开始了突围。
他的双手再次沾满了同胞的鲜血,那情景足够他做一千零一夜的噩梦……他忽然想起后世武侠小说中的一个著名大侠了,他当然不及其老人家之万一,“虽万千人吾往矣”——后世的他每每看到这个标题都会胸怀激荡,眼前的场面何曾相似,只不过主人公相差十万八千里而已,人家是个豪气冲天的大侠,他只是个冤气冲鼻的傀儡。
他依稀记得大侠曾发过的一个誓言,同他发过的那个誓言很相象,只不过大侠的出发点比他更高尚多了,而且大侠深知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节的道理,很快便将这个誓言抛之脑后了,杀个痛快淋漓。而他只为着儿女私情——讨一个异族女子的欢心,便发下一个纯粹自私的誓言,还很当回事地试图遵守它,更想将它发扬光大,真是可笑可傻。
也是奇怪,那个痴守誓言、为等心上人“抱桥柱而死”的古信士本是他最讨厌、最嘲笑的一类人。但那一次的感觉,仿佛《大话西游》里的那个猴子,明明知道戴上那个金刚圈将带给自己永世的痛苦,那猴子也坚决地戴上了,于是绝情断欲,立地成佛;他也知道这个誓言非同一般,需要他用生命来捍卫的,他却脱口而出。那个猴子为了爱一个女人,他也为了爱一个女人,哪一个更傻!他亲手给自己戴上了一个可能永远也取不下来的金刚圈,而那个少女苍白的脸和鲜红的血就是紧箍咒!可是,他没有人家猴子驾祥云和七十二变的本事,拿什么来遵守自己的誓言?像现在这样变成一个别人手中的杀人机器?
东南面响起一阵呐喊,接近崩溃的义军与群豪获得了一线希望,鼓起余勇往那个方向退却,他们的判断是对的,那里的金军与伪齐军战线被一支外来的军队撕开了一个大裂口,成为突围的唯一方向。他纵身向那里掠去。
“杀!杀!杀……”一阵轰雷般的吼声中,一个大宋小校跨骏马持铁枪,又挑又刺,锐不可挡地冲在最前面。
小校看到一个怪异的人影掠过来,待看清是个背个新娘的年轻人,还以为是逃出的大宋义士,忙上前接应,横变突生。
他一掌击落对方的铁枪,身形一飘,掠上半空,拍向对方的头盔,这一掌若落下,小校便将脑浆迸裂而亡。
蓦地,一股锐利的力量破空而来,直奔他的面门,他从容地拈指一夹,夹住了一支羽箭,只待夹实,仍有余力杀了小校。谁知那箭竟穿过手指,继续向前,他身形一滞,一个陡落,避过那箭,那小校已脱离他的掌控范围。
他又惊又喜,什么人,竟能发出如此穿透力的一箭,逼退自己,从容救人?“周宏退下,岳飞来也!”
落日的余辉下,一身披霞光的铁甲战将驭红马如飞,天神下凡般而来,那根长长的铁枪罩住他的位置,一股充斥了天地间的正气如潮而至,他的双脚深深地陷在大地上,惟有如此才不致于倒退,他克制住内心的剧烈波动,眯起眼睛,以生怕遗漏一寸的专注打量着对方:银亮的铁盔下,一张刚毅的国字脸,眉粗宇阔,一双鹰利的大眼射出夺人的光芒……那不屈的头颅、伟大的脊梁,梦幻般地顶天立地于不朽的传说之中……
“天,真的是你!”他看着眼前跟自己年纪相若的青年将军,心知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带给自己如此震撼的印象,这个印象,将烙在他的记忆里,随着他的基因永远地流传下去,直到人类灭亡。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般情形下跟心目中的大英雄见面。他见到了——一个民族的不灭偶像!
第三十章绝唱
天地顿为之小,四周血战的画面与声音突然淡化了,成为一个遥远的背景,只有中间那仿佛立于宇宙之巅的一人一马进入他的视界。
那一杆披云挂月、渴饮敌血、留给后人无数想象的丈八铁枪遥指他的咽喉,那一双意志若金、斗志若火的利目上下打量着他,那一口河朔口音的官话送将过来:“尔便是明日么,放下尔背上女子,我岳飞枪下不伤无辜!”
大英雄竟识得自己!他受宠若惊,一时感到无比的激动和自豪,再一寻思,还不是那通缉榜的效应,又有些羞愧难当。没等他寻过味来,他已经拔地而起,画了一个圆攻向自己的偶像。
不应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