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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大宋日月记-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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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顿骂骂得痛快淋漓,过瘾之极,直骂得秦桧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几欲跌下马来。

要知古人最讲“忠孝节义”四字,即使是奸人也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上不可辱没祖宗,下不可贻羞子孙。他的话大揭秦桧之短,句句切中要害,针针见血。虽说那“陷害忠良”的罪行尚未发生,但前三条罪名确凿无疑,令秦桧找不到反击之辞。尤其后面的咒骂更为新鲜歹毒,通常骂人皆咒对方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下油锅、上刀床之类,而他竟骂什么铸铁像、任唾骂……栩栩如生,有如亲见,对饱读孔孟之书、以贤士自居的秦桧来说,其侮辱犹胜前者,气得几乎吐血,说不出半句话来,更万万想不到他所骂的一切以后将变为事实!

“休得满口胡言,还不下马受死!”挞懒听不下去了,狗被羞辱,主人的面上也不好看,忙打断兀自滔滔不绝的他,接着脸色一沉:“月儿,这狗奴才不值得你如此维护,到爹身边来。”

完颜楚月知道只要自己一离开明日,便是他丧命之时,如何肯下马,她紧紧握住情郎的手:“爹爹,女儿不回,除非答应放过明日。”

她的这一举动不啻宣告了俩人的情意。女真兵们俱惊讶地看着这一对胆大妄为的男女,要知俩人是一主一仆、一汉一女真,哪一条都为世所不容。

挞懒内心的震惊与恼怒无法用语言道出,原以为女儿不过念着主仆之情才救这叛贼,现今看情形竟似对他生了情愫,当真大逆不道,令他颜面蒙羞。这小子确实该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他一挥手:“给我拉郡主过来,拿下叛贼。”

侍卫们应声得令,拍马上前。他放松身体,等着来人拿他,目光遗憾地看着灰头灰脸缩回挞懒身后的秦桧,真后悔那时没有同归于尽的决心,一刀劈了他。

忽听得完颜楚月一声娇斥:“谁敢上前,我便死在这里!”

他目光一垂,便见完颜楚月不知何时抽出了那把银色小刀,抵在胸前。他大惊失色,伸手就要去抢,完颜楚月却一抽身,跳下马来,挡在白马前。

侍卫们俱停马不前,谁都知道这位郡主在大将军心中的地位。挞懒威严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妻为他生了两子一女就过世了,完颜楚月跟随自己身边,她的两个兄长远在西北战场,他将所有的父爱都集中在这个女儿身上,却也养成了她率性而为的坏习惯。但挞懒此刻更是个一军之主,若任她妄为,以后还怎统军上阵,他判断一贯顽皮的女儿只是故作姿态恐吓自己而已,再发出严令:“拿下叛贼!”

“爹爹!”完颜楚月一声悲呼,那小刀竟刺破裘衣,刀身破胸而入近半,鲜血四溢,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裘,绝非故作姿态。挞懒爱女心切,忙不迭地大喝:“住手!”

“住手!”同时另一个人几乎在同时也喊出了这句话,他魂飞魄散地翻下马,跌跌撞撞地上前想阻止心上人做出傻事。

完颜楚月用另一只手挡住了他,嫣然给他一个笑脸,原本红润的脸色却已变得苍白,可见这一刀刺入之深。那淡然生死的一笑在白裘红血的衬托下分外凄艳动人,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呆呆地看着她,那不断扩大的血花在他的眼前模糊了:后世中他为了一份真爱长跪一夜而破碎的心在这一刻完全复原了,甚至没留下一丝的伤痕。他跨越一千年找到了一份真正属于他的真爱,一个仿佛上天赐予的可人儿甘愿用自己的生命维护他的生命……他最柔软的心扉里只剩下眼前的她,再没有后世的那个女孩的位置,他终于领悟到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的至情境界。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热泪盈眶,那颗重获完整的心灵充斥了这世间最动人的三个字:“我──爱──你……”

挞懒仰天长叹,挥了挥手:“明日,你走吧!”

身后的女真骑兵刷地让出一条道来,形成一条无数火把组成的通道。完颜楚月用虚弱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道:“为了……我,你要活下来!”

这是她跟他定情时讲的那句话,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忽然单膝跪在她的脚下,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哽咽声音嘶哑而高昂地立下一个誓言:“我──完颜明日,今生绝不杀女真一人,若违此誓,万箭穿心而死、天打雷劈而亡!”

他无以回报郡主海深山高般的真情,只有以不戮她的族人来还她此情之万一。他心底还有一个未说出的誓言:“楚月,有一天,我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出现在你的面前,迎娶你成为我的妻……”

完颜楚月欣慰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同时用焦急的眼神催他上马离去,她已因失血过多而无法言语。

他赶紧依从上马,好让心上人得到最快的治疗。完颜楚月用最后的力气在她最心爱的坐骑──小飞屁股上戳了一刀,白马痛极嘶鸣,扬蹄穿过那条火把通道,风驰而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目而出,连珠儿般遗落在马蹄扬起的雪尘中,他在如飞的白马上恋恋回头,身后只剩下一条长长的火龙横在暗淡的夜里,但完颜楚月那苍白的笑脸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中,直到天长地久……

(妞妞牛牛校对整理)

第十三章真实的谎言

“啪”一声脆响,满座皆静:“只凭三寸舌褒贬是非,略万余言讲论古今……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刚说了一回‘三分’,列位,还想听什么?”

茶雾袅袅,一张方桌,一条板凳,方桌上放着一紫砂壶,边上一紫砂碗,茶碗旁压一块既滑又亮的褐色惊木。方桌后的板凳上,坐着位中年的说话人,这瘦削的书生身着补丁青布长袍,一口纯正的东京开封府官话。

这是一家残破的茶肆,上百或老或少或农或商的听客各围桌而坐。跟其时大宋的其他地界不同,没有兵卒夹在其中,而听客们面上也少了一丝常见的兵乱之惶。

一燕京口音的老年商贾道:“先生,三国归晋,不知我大宋何时南北归一?”

一淮北口音的年青农夫道:“说一回‘铁骑儿’吧。”

说话人听商贾之言后神色一黯,再闻农夫之言精神一振:“好,就说一回‘铁骑儿’。却说鞑子占我半壁河山,河朔百姓焉肯伏首,义帜遍地,烽火连天。于建炎二年间出了一条好汉石赪,这石赪文水人氏,天生神力,能挽弓二百斤,他占山据险,和金贼粘罕相持八月,射杀金兵八千人,终为所俘。石赪被利刃钉于车上,粘罕亲自劝降,以五马分尸之刑相胁。好个石赪,厉声叱骂:”爷是汉人,宁死不降!‘遂遭毒手。其尸化为五虎,啸聚山林,专噬金人。正是:贯精忠于天地、塞英气于乾坤。“

说了一回引头,说话人停一下,抿口茶,已听得众听客群情激忿,握拳撸袖。这时,门外走进两少年公子,俱生得一表人材,一身材魁梧、五官英挺;一风度翩翩,眉清目秀。

说话人冲二人微微颔首,看他们找个角落坐下,已有茶童上前招呼,便清清嗓子,继续说道:“却说我大宋当世第一条好汉非宗泽宗留守莫属。当年圣上为康王时,曾以宗爷由相州进军大名,前驱猛进,力破金人三十余寨,再自大名赴开德,履冰渡河,连战一十三捷,不料数路援军按兵不动。宗爷以孤军奋战,被金兵围住,即下令死战,军士都以一当百,斩敌首数千级,自此,宗爷爷之名令金人闻风丧胆。不料圣上即位后,却误信大奸臣黄潛善、汪伯彦、张邦昌之流,偏安一隅,不思北进……”

原来大宋开国皇帝宋太祖有“誓不杀士大夫”之遗训,所以文人言政无所顾忌,甚至成为一种社会风尚,连一区区说书先生,都敢针贬时事,这在其他朝代,却是想都不敢想之事。

“宗爷转任东京留守,有河东巨寇王善,聚集七十万人马,欲袭击开封。宗爷单骑驰入敌营,涕泣道:”朝廷当危急时候,倘有一、二人如公,亦不至有敌患。现在嗣皇受命,力图中兴,大丈夫建立功业,正在今日,为何甘心自弃?‘王善素闻宗爷大名,自是感动伏地:“敢不效力。’宗爷便在开封府周围,修二十四座堡垒,叫做‘连珠寨’,再加上河东、河北各地义军呼应,抗金大业,转机初现。宗爷连上三十道奏章,请圣上回都,收复河山,奈何奏章都被黄、汪二奸搁置。奸臣当道,老将徒劳,可怜宗爷忧愤成疾,致生背疽。诸将前往问候,宗爷病已垂危,瞪目诸将:”我因二帝蒙尘,积愤至此,汝等若能歼敌,我死亦无恨了。‘诸将相跪流涕,齐声道:“敢不尽力!’宗爷随即三呼‘过河’而逝,逝前竟无一语谈及家事。时建炎二年七月初一,开封军民哭震天地。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众听客听到这里,无不咬牙切齿骂奸贼,唏嘘扼腕叹英雄,却大部分为江南口音。徒闻身后一声“喀嚓”剧响,众人惊回头,见后面的一张方桌裂为两半,却是那后进来的魁梧公子一掌击碎,看他面相不过十二、三岁,竟有如此惊人力气!他咬牙切齿,不顾众人看他,一口河朔口音的官话:“恨不能手刃二贼!”

边上年纪略大的公子忙踢了他一脚,向众人赔笑道:“我侄子年少无礼,惊扰各位。”

同时掏出一块碎银,递与茶童,算是赔偿。听他口音清脆,不过十六、七岁,却是叔叔。那魁梧公子方觉不好意思,起身要走,那叔叔竟听出瘾来,执意留下,茶童早为他们换了一张桌,重新摆具沏茶。

说话人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饮茶继续:“山河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宗爷虽壮志未酬,却做了一个天大的好事,为我大宋得了第二条好汉,就是驻扎在我县的岳公。岂不闻我县百姓之言:”父母生我也易、岳公保我也难。‘“

此言一出,满座点头称是:“岳公驻扎我县,乃宜兴之福。”

那老年商贾手抚长须:“不错,小可投奔贵县就是冲岳公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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