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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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陈规,一洗士大夫文气,变为一军威严统帅,须知其身兼复州、汉阳军镇抚使军职,守德安历多少恶战,自磨练出一股儒将之风。
他油然感到一种压迫感,不敢怠慢,几步挨到台上,赶紧拜礼:“小人红大见过大人。”
“红义士请起。”陈规招手唤他到近前他诺诺过去,陈规并不寒暄,向场内一挥手:“看我好儿郎!”
在旁的偏将皆目不斜视,各司其职,他心头凛然,立正望去:但见足有上千兵士,在春寒料峭的天气下,个个精赤上身,在锣鼓的助威下,虎虎演练,声势逼人,他留意到有缝的栅栏外不少百姓围观,不时发出喝彩。
陈规指向左近的一队兵士:“请红义士指点一二。”
只见这群兵士戎裤簇新,整齐列队,或练射、或练拳、或练器、或对练,架势皆不入他眼,便老实回答:“太显生硬。”
陈规点头:“红义士,吾这新募军士正缺个教头,尔意下如何?”
原来是新兵,他心道要是拿出女真练兵的那一套,必事半功倍,只是老子哪有空教他们,怎么回答呢,还是先岔开话题吧,他转向右远一队演练阵形的兵士道:“大人,那是破骑军的阵么?”
陈规微露诧色:“红大竟识阵法?”
他脑筋转得飞快,有意卖弄:“略识些,实不相瞒,家师乃一看破俗世的旧武将,以乱世难料,曾指点小人一番。”
陈规本以为他是个只会使枪弄棍的粗莽汉子,意外中兴趣上来,考究道:“你看这阵如何?”
他仔细观察,长枪加拒马,破一般骑兵当没问题,只是……他若有所思道:“尚可,只不知大人听说过铁浮屠没有?”
陈规诧色更露,正目看他:“金军铁浮屠?兵重铠,马重革,却从未于阵前出现,想来是金军新创。我推断,若如此用兵,必以集群出现,长兵加弓箭为攻器,如在平原野战,当无敌。此军情甚秘,探子自北方回,偶有提及,红义士怎知?”
陈规耳闻眼未见,便能道出铁浮屠用兵特点,他好生佩服,解释道:“小人泛海归来,路经金占海州,恰巧撞见一军铁浮屠,因而得知。”
陈规眼睛一亮:“请速说来。”
他忆起小树林之战,余悸犹存,缓缓道:“遇山平山,遇林拔林,‘铁浮屠’过处,人畜不留!”
“真有如此厉害?”陈规脸色数变,沉默少许,黯然长叹,“看来我大宋中原难复矣。”
想不到惹出陈规如此感慨,他可记得日后铁浮屠被大英雄收拾得很惨,不服气问:“大人此话怎讲?”
陈规看向那破骑兵之阵,语气饱含沧桑:“尔既识兵法,可知:斯战,不外战、御、攻、守四类。战与御即野战攻守;而攻与守,则指城池攻守。所谓攻城掠地,皆离不开此四字。尔可知,战御攻守中决定之力是甚么?”
战争中的决定性力量是什么?好像是民心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么。他知道这不是陈规的答案,其讲的是纯军事范畴,但他对理论知识一向讨厌,只有虚心讨教:“请大人明示。”
陈规循循善诱:“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正奇之间,总脱不了一个‘疾’字,‘疾’之本在哪?”
讲得好,两军作战,贵在机动,这机动部队么,在这时代只有骑兵了。哈,他发现陈规与陈矩两兄弟相同之处了,便是好为人师,不过这些知识都是他感兴趣的,他可不是个笨学生,一点就透:“是骑军。”
陈规抚须颔首:“不错,这骑射本是北族所长,春秋时匈奴之乱,我汉族方有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自此战御胜负便取决于骑军,历朝历代,无不专着于骑军。自此天下之争取决于骑军,故有“马上夺天下”之说。”
他有些明白了:“大人是指我大宋骑军积弱,故难复中原。”
陈规语气沉重:“不错,金国崛起于北地,灭辽,夺我中原,不过数年之间,所依便是骑军,那金人拥有塞外骏马,人人惯骑能射,出则为兵,入则为民,来去如风。反观我大宋,自太祖以来,重文轻武,强干弱枝,将从中御,守内虚外。
虽悍族外扰不断,却奉行御守之策。故所设步军、马军,只以步军为主,马军战马不足,训练荒弛。各军又携眷带属,往往行动迟缓,战法呆板,鲜有远程奔袭,出奇制胜战例。吾迫于无奈,演习这步军破骑军之阵,只是这铁浮屠一出,能守住半壁江山尚属不易,更谈何北复中原?”
“倒也是。”他点点头,一时不忍心挫伤这爱国老人信心,鼓励道,“大人,这铁浮屠虽厉害,不过也不是没有破法。”
“当真?”陈规拿眼瞪住他,浮现激动之态,“请红义士指教!”
啊,他才发现自己犯了誓忌了,只要这一说,日后女真的精锐一代不知要死上多少,等于间接死于他手,他说——还是不说?
第五十七章致命武器
“……不必拘泥于一个‘不杀’,生杀一念,有所杀有所不杀,是福是祸,自有天定!若太过刻意,成也它,败也它……”他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盘旋。
“发明武器的人是无罪的,罪在使用武器的人……”又记起好像是后世AK47发明者的一番话,他咬咬牙,先开场:“我那师兄曾在一本古兵书上看过对此类重甲骑军之破法,此法讲究出其不意,不能过早暴露,否则对手有所防备,倒难对付了。”
他一则想尽可能减轻自己的罪感,一则却是想成全大英雄,毕竟他记忆中是岳飞军首破铁浮屠。
陈规如何不晓得,点头称是:“当如是,吾定秘密操练,不泄半点风声。”
两个都彼此清楚,若能大破铁浮屠,必将在战史上留下光辉一笔。他清理一下思路:“其实很简单,放铁浮屠到近前:以钩镰枪、巨斧两队,枪手在前,破敌骑,斧手继进,劈敌兵。”
陈规沉思半晌,击掌道:“好对策!寺庙里竟出这等人物尔,有令师兄如此英雄在,怎会庙破僧亡?”
他作出哀状:“当日有几船金兵追杀红巾儿到岛上,我那师兄率僧众掩护,奈何寡不敌众,而杀身成仁矣。”
陈规忽然纳头便拜,吓得他慌忙扶起,几员偏将俱看得呆了,台下一些眼尖的兵士亦一阵嗡嗡,不明白以陈规之尊缘何对一个布衣粗汉行如此大礼。有灵通者道:“那汉子便是当日城外显神通救百姓者也。”
陈规肃然道:“红义士,本官这一拜不是何的,只因你这一策,不知救我大宋多少兵士与百姓,吾是为他们所拜的。红义士务必留下佐吾,当以统领相拜。”
坏了,又给自己上套了,他没奈何,被逼出一句话来:“小人哪堪担此重任,只是小人要打理些私事,将离开德安一段日子,不若等他日归来再说?”
陈规携起他手:“好,吾虚位以待。”
真是很矛盾的心理,他一方面盼自己这伤好得快些,可早日踏上北去之途;一方面又盼这伤好的慢些,可多盘亘些日子,不希望与玉僧儿两讫之日的到来。
然而,该来的还是要来,他的伤口已经结疤了,五日后的晚上,玉僧儿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请他,还是那间温馨的香闺,还是他们两个人,只是——席将散、人将别,而情——将断否?
心知这宴是饯行宴,烛光香雾中,他难得地放开酒量,玉僧儿倾情奉陪,两人的话都很少,菜也吃的很少,惟独那醇甜的荔枝酒,水似地灌下。
半醉间,他由衷赞道:“僧儿,好酒量,不让须眉啊。”
酣畅间,玉僧儿脸儿红、眼儿媚,于粉红盛装中绽开酒中娇颜,私嗔似怨:“明日,你尚未见识过僧儿的歌舞一绝哩,平日里,那些贵胄公子想都不及哩。”
“哦,是么?”他大着舌头道,“那……明日洗眼恭视……洗耳恭听。”
玉僧儿飘飘然离席,取过墙上的一面琵琶,翩翩一福:“明日小官人,奴家献丑了。”
他大爷般的靠在椅上,肆情鼓掌捧场。
玉僧儿清媚一笑,就在酒席旁的空处,粉鞋轻勾,裙似蝶翅,身如彩燕,玉手画处,弦乐如丝流淌,清啼如春雨沐人:“别酒未斟心已醉,忽听阳关辞故里……
天意命吾先送喜,不审君侯知得未……君抱负,却如是,酒满金杯来劝你……”
“好,好!”他举杯一饮而尽,醉眼乜斜,“不知小僧儿还有明日未见识过的其他绝艺没?”
玉僧儿的脸似涂了胭脂一般越发红了,轻轻坐到他身边:“自然是有的……”
那一刻,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玉僧儿梦呓般的娇声:“明日,你到底是谁……怎么手段跟那个人如此相似……天!连舌头都这么坏的……唔……”
太阳照到眼皮上,他坐起来,发现自己已穿戴整齐,玉僧儿正坐在床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有种他琢磨不透的东西。
昨晚发生什么了?他晃一下宿醉后的脑袋,不记得了。
玉僧儿递上一物,似下了很大决心道:“明日,奴家会在日落前通知官府,现不留你了,这是你的腰囊,望好自为之。”
下逐客令了!他立刻清醒,今天是自己开始逃亡的日子,忙一摸腰囊,里面的两个重要物件还在,心定不少,按筹谋良久的逃亡大计,他开口道:“僧儿,我尚有个小小请求。”
玉僧儿面无表情:“请讲。”
连口气都生分了,他一时有点失落,也变了语气:“在下想把大灰寄养在姑娘处,不知方便否?”
他前后思量过,虽不忍与大灰分开,但玉僧儿报官后,大灰将成为发现他行踪的重要标志,不得已下了这个决定。
“可以,奴家一定会照顾好它。”玉僧儿表情依旧。
“叨扰多日,在下就此告辞!”他真不受用了,昨晚上还依依难舍,今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戴上幞头,蹬脚穿靴,他别上腰囊,起身就走。
“等等!”到得门口,不期玉僧儿一声娇呼,他定住,弹软的香躯扑住他的后背,那柔情似水的玉僧儿回来了,“明日哥哥,不要回头,让人家就这样抱抱你、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