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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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堤既不让我在医院看护,也不让我跟她回家干点什么。我这人特别听话,没有主见,不会勉强别人,所以只能答应吃饭的时间继续在这里等她。等她出去后我又出去吃了碗担担面,这次没有警告师傅不放辣,所以不要命的辣,但我像上刀山下火海一般吃了下去,整个胃脏像活火山一般滚动,岩浆从眼角、额头乃至全身滚滚渗出。既然眼泪汪汪了,我就趁机伤感一下,在这种情境下我也不能跟左堤表达什么爱之类的,左堤也无暇顾及我,真是不免失落得很。
液体带走了伤感的情绪之后,我突然觉得应该坚强点,有主见一点,这个陌生的城市,是自己学会有主见的好地方。否则一直依赖别人,依赖别人的主意,一直处于不知所措中,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有点可耻。小时候,我跟我妈妈睡在一起,在乡村的氛围中长大,特别怕鬼,特别怕黑。那时候担心的问题就是,总有一天不能跟妈妈一起睡觉,那么跟谁睡觉来克服恐惧呢?这是个难题,折磨了我好长一阵子,我甚至认为是不是一个人离开妈妈之后就得接茬儿娶个妻子,以保证睡眠的安全感?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终于离开家,到城里小学读书,一个人住在姑姑家旧楼宿舍里。我每天晚上与恐惧搏斗,窗外邻楼有一群鸽子,晚上咕咕地叫,特别啰人。总之,任何一种鸟叫、人为的声响,都让我悚然,浮想联翩。天哪,这要扛多久才有个女人一起睡觉呀。被恐惧折磨了很长时间之后,有一天我终于发怒了,我准备了一个玻璃瓶子,瓶口有很紧的软木塞,如果有鬼出现,我就会凭着一股怒气捉住,然后把它关在瓶子里,拿出去展览。我每天抱着瓶子睡觉,那一刻会觉得自己长大了很多。
好吧,我现在也必须拿出捉鬼的勇气,想一想我该干什么。我来这边是追求一个女孩子的,我不能犹犹豫豫无所事事,应该拿出一个男人的气概出来。对了,这时候我又想起凯子这个鬼出来,不论他干的是不是亏心事,肯定都没有我这么犹豫,也许正是这一点我才迷上和他在一起。算了,不想他了,还是想左堤。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妈妈生重病我怎么可能跟她说谈情说爱的事呢,太不合时宜了,这一点我有自知之明。
下午我进了病房。在进门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不妥,便又折身买了一些水果,进去对她妈妈说我是左堤的同学,过来看看她。她妈妈略微诧异但并没有过多地问什么,大概以为我是她高中同学。由于我此刻觉得自己成熟而有主见,并且让凯子那种恬不知耻、谎话张口就来的精神附体,所以和她妈妈进行礼节性的交谈并非难事。而且在交谈中我觉得自信心在增长,自己可以应付一切未知的情况,这种感觉使我欣喜。如果坐在课堂里,也许一辈子找不到迅速成熟的感觉,一辈子当个听着世故学问并且信以为真的小傻瓜。
“你还在学校吧,今天应该有上课的。”她妈妈轻声关心道。
“嗯……有些课可以不上,老师并不是万能的……有时候到社会上可以学到更多……”我有点紧张,为什么呢?因为我不能回答说不再上学,那样就会被认为是混混,惹得印象不好;也不能说自己随意从学校逃课,那样也是个混蛋学生,只能找一些讨巧的模糊的借口,这要临时发挥谈何容易。
“哦,话可不能这么说,课丢掉一节就缺少一节的知识,社会上的实践将来有的是时间,我都劝左堤别回来了……”
左堤的妈妈是个会计,但显然家教甚严。
“哦,那得看学生,如果是理科或者工科,那也许一丢课就掉链子了,我学的是中文,没关系,老师讲的都在书上,我们自己随时可以补上……如果多些实践倒可以增加对知识的了解。”
这样的闲聊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享受,在左妈妈身上我也能感受到左堤的蛛丝马迹。后来左堤来了,左妈妈倒是向左堤介绍起我来,这让我有种安全感,至少左堤不会怪我私自进来了。那一刻我对左妈妈特别亲近,左堤能否成为我女朋友前途未卜,但左妈妈当女朋友的妈妈,再合适不过了。
后来左堤悄悄拉着我出来,并责怪我,怎么能私自闯入她妈妈的病房。我委屈道:“找不到你聊天,找你妈妈聊聊也不成?”
“我怕你聊出点什么,引她不快,你知道她的心情很重要。”
“这点你放心,对于中年妇女,我相当合适,从来没有跟一个女人聊得这么顺畅过。”
“总之,以后你不该进去——我妈是很多疑的。”
我突然发作了,大声道:“我千里迢迢跑这里来,你这个也不允许,那个也不允许,你怎么一点儿都不为我考虑考虑?为了你,我还把鼻子都剪破了。”我指着鼻翼上的一道小疤痕。
左堤怔怔地看着我,片刻,冷冷道:“我可从来没要你做什么。”
那一刻我的心凉透了,失望带来的抱怨汹涌而出,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冷酷的人。我做的一切你都感觉不到吗?难道你就喜欢坏蛋吗?你非要我变坏才有感觉吗?告诉你,我再也不会这么犯贱了!”
我越说越来气,说完赌气地扭头就走。
事实证明,我的这种发脾气只是跟风车在战斗。几个小时后,我就后悔了,像个可怜虫眼巴巴地去道歉。
我对乐山这座城市一直保持了潮湿的沁人心脾的印象,至今,我从未如此细致地观察过一草一木一水一石。我坐在江边,注视着流水、江心洲、江中的雾气、雾中隐约可见的对岸的楼宇。江风拂过,氤氲的水汽扑入鼻中,带着咸湿的腥味,与若干年后我闻到女人下身的气味异曲同工,不好闻但动人心魄。草木长得像这里的女人一样率真、热辣。这些风景虚实相映,用水墨的效果会好些,但我条件有限,只用炭笔,在岸边描摹着一景一物。左堤不让我去她家,也没时间陪我,我也不能整天赖在左妈妈的病房,只好买了炭笔在这边消磨时日。我有一点素描的基础和国画的功底,要画个形似并不难。后来我想画一张左堤的素描时,倒是后悔当初去学中文而没有去学绘画。中文可以自学但绘画可不能,人物要画到神似可不是半桶水就能搞定。我在江边画了一张又一张,总是画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但过程中我无比清晰地把左堤的五官细细想了一遍,天哪,我更喜欢她了。
那些画得不太好的画儿我没有给左堤看过,在艺术上我对自己要求过于严格了。后来我把那些画儿带回家里,和我另一些国画作品放在一个破旧的书架里。多年后有一年春节我从北京回来,突发灵感想看看以前的画儿、日记以及发表过的小文章,但书架上却焕然一新,都是一些崭新的书。问我母亲,才知道我父亲收拾房间时,把看上去无用的旧东西都卷起来烧掉了。我对父亲恨铁不成钢。
左堤一直劝我回去。我舍不得走,觉得没办成一点事。她怕我被学校勒令退学,又劝我打个电话给学校,可以找个借口请假,我想在电话里一时也说不清楚,也不想跟任何人打。
“要不,我帮你跟李向阳说一下?”
“李向阳很听你话吗?”我觉察到左堤的口气似乎与李向阳很熟稔,好像李向阳是她哥们儿一样,不由有些恼怒,此刻她提任何一个男人,我都要暗暗吃醋。
“你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我不是也跟他请假的吗?”
“不用不用,反正我在学校里是个差等生,没有人会在意我逃课不逃课的。”我在左堤的劝告下,还是给家里写了封信。我告诉父亲,自己正在四川实践。我父亲只上过三天学,后来在生产队期间学了半箩筐字,跟我通信写点浅显的事没问题。每次给他写信,我都谨防自己措辞太文绉绉,害他不懂。
“你到底要怎样才回去?”左堤发出通牒。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又不适合在医院说。”
于是左堤决定抽出时间陪我聊天。地点选择在江边,我经常画画的地方,那一天我没带白纸和炭笔。
“你不觉得这江水有腥味吗?”左堤问道。
“是呀,我习惯,而且喜欢上了,如果有可能,我愿意每天都来闻闻这个味道。”
“哦,你喜欢这个味儿?”
“不是这个味儿有多好,只是觉得别人可能都不喜欢,我就觉得喜欢了。”
“哎,有时候你真奇怪。你待在这边做什么呢?”
“你看,那块江心洲,像不像一只鳄鱼?雾中的船只,你不觉得很神秘吗?还有那两棵树,像不像两个老太太面对面地聊天?这些我都画过。另外,我还画了个人,你猜是谁?”
和左堤挨着坐在石堤上,周围一个人也不认识,无拘无束,我变成一个话痨。
“谁呀,我怎么猜得出来?”
“就是你。我照着记忆画,老是画不像,简直折磨死人。”“在哪里?我看看。”
“画得不好,不能看,等有一天能画出蒙娜丽莎的水准,才能看的。”
“你要练成达芬奇的水平,那可不简单。”
“那可不,他是个怪才,画画儿出神入化,还能做飞机,搞各种机械,我都怀疑是不是意大利人炮制出来的全才。不过说实话,我真没看出蒙娜丽莎漂亮在哪里,我倒觉得他的《最后的晚餐》比较耐看。”
“看来你对绘画确实很着迷,应该学美术去。”
“嗨,别提了,大一时我不是选修了国画嘛,每周一下午从北校往本部跑,上两节课,可是老师只爱指点女生,对我的请教很是冷淡,我觉得伤了自尊,又鄙视他,后来想还是自学吧。不过达芬奇的画太过古典,趣味上我未必跟他投缘。我还是喜欢梵高的,我一看到梵高的色系,就想应该疯狂地去爱一个人。我特别想跟梵高那样孤僻的人交朋友,但是一想到他提着刀子要割高更的耳朵,又想,我是喜欢这样的天才,但是怎么跟他相处呢?总之,天才真不好相处,这个矛盾真是困扰我好久。”
我趁机白话自己有限的美术知识。像聊诸如此类的话题,我可以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