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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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来就是个跑江湖的命,石家班的船一个码头又一个码头的跑,她生在船上,长在船上。三岁,她的母亲死了,从此,她就远离了女性的温柔呵护。她上面是三个哥哥,分别取名叫石龙、石虎、石豹,人如其名,一个个都如龙似虎。她生长在男孩子堆里,除了一个跟著她的老奶妈之外,她几乎没有接触到女人。因此,她任性,她好强,她骄傲,她豪放,在个性上,她完全像个男孩子。
跑江湖的女孩子无法娇生惯养,她四岁习歌,五岁学剑,六岁练拳,七岁,已经跟著父亲和三个哥哥公开表演了。她经常穿著件银红小袄,下面是红缎洒花裤,腰上系著条水红轻纱绦子,外面再罩上一件淡红底子,绣满大红石榴花,滚著银边的红斗篷,头上扎著红缎包头,垂著红穗子,脚上踩著红色小蛮靴。从头到脚的红,再加上生来就眼如秋水,面如满月,正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石榴花。难怪自小就成了石家班的台柱,所到之处,无不风靡,三个哥哥和父亲都成了她的配角了。十六岁,她已经练就了一身好功夫,能歌善舞,尤其擅长的,是一套剑法,舞起来密不透风。她占了身子娇小的便宜,举动灵活而轻盈,哥哥们都不是她的对手。石家班的船和一般跑码头的船一样,是沿江而行,一站一站的停泊,不论大城小镇,他们都会停下来表演几天,如果生意好,就多演几天,如果生意不好,就少演几天,一切都没有定准。石家班只是个家庭班,规模小,表演以卖技为主。石龙以蛮力出名,石虎擅长于拳,石豹擅长于刀法。父亲石光祖,却轻易不出场,但是,不论拳、刀、剑,他都是第一流的好手。据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曾雄霸一时,中年之后,却忽然消声敛迹,过起走江湖的生涯来了。带著三子一女,各处流浪。现在,他已经是个老人了。他训练了子女,而自己呢?却养著只猴儿,每当表演时,他就以耍猴儿的姿态出现,谁都不知道他有一身多好的功夫。除了卖技之外,他们耍猴,也表演歌舞,石榴花的花鼓舞是著名的,她能边打鼓边唱,还能应景儿自编歌词,高兴时,她还会耍一套鼓棒,把一对鼓槌儿,抛上抛下,忽左忽右,或在手上绕来绕去,看得人眼花撩乱。另外,他们也演一些地方上的杂艺,像双簧、戏法之类的。因而,这“石家班”可以说是一个小小的“杂技”团。
十几年来,石家班跑遍了大江南北。
十几年来,石榴花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个大姑娘。
故事发生在石榴花十七岁那一年。
这年秋天,石家班到了东云镇。
东云镇是个相当大的码头,行商客旅云集之地,街上车水马龙,热闹万分。石家班一到了东云镇,就选择了普渡寺前的广场上,扎了戏台子,开始他们的表演。
小徒弟阿全和阿江早就敲锣打鼓的引来了一大群人,还没开始表演,戏台子前已挤得水泄不通了。人多是好现象,石家兄弟个个都特别卖力。石龙在台子上公开向观众挑战臂力,一连击败了好几个人。石虎耍了一套拳,石豹也舞了一套刀,兄弟二人又表演了一场货真价实的角力。石龙一高兴,把庙前的一个盛香火的大铜鼎都给举了起来,赢得一片掌声。然后,石榴花出场了。一身的红,披著件绣满石榴花的斗篷,她轻盈的站在台子中间,先屏息默立,再举目对台下一扫,双目炯炯,清亮有神,观众都不自禁的精神一振。她敛眉片刻,再盈盈一拜,声音清脆而响亮的说:“小女子石榴花向各位见礼。”
话才说完,只见她轻轻的一个旋转,瞬眼间,那件红斗篷已卸下了,一直抛向后台。露出她那红衣红裤的短打装扮,腰上的红汗巾,拦腰一系,更显出纤腰一握。再一转身,她手中不知怎的已多出两把明晃晃的长剑来。双剑交叉著当胸而立,她再见过了礼,就舞开了剑。动作由缓而疾,由疾而速,慢慢的,双剑上下翻飞,倏起忽落。只见两道剑光,环绕著一团红影,在台上旋来转去,翻翻滚滚,分不出哪是剑,哪是人,就像两道电光不住闪烁,而电光的中心,是一团灿烂的红云。观众看呆了,看傻了,看愣了,直到石榴花一个轻纵,落地无声,抱剑而立,再盈盈下拜时,观众才疯狂般的叫起好来,疯狂般的鼓掌,疯狂般的叫著再来一次。石光祖带著猴儿出来了,猴儿戴著小帽,穿著蓝缎袍子,腰中系著白绫绦子,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穷酸的书生打扮,才出场就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徒弟阿全和阿江,开始拿著盘子在观众中穿梭著收赏银了。在这整个的表演过程里,观众们都热烈万分,有笑的,有叫的,有鼓掌的,有赞叹的……却只有一个年轻人,站在东北角落里,默默的看著,既不鼓掌,也不叫好,却全神贯注的凝视著石榴花的每一个动作。石榴花一下台,三哥石豹就对她悄悄说:“妹子,你注意到东北角上那个人吗?”
石榴花看过去,那人和人群有一小段距离,穿著件青缎的长衫,孤独的立在庙檐之下。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面貌。石榴花不解的说:“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他有些古怪。”
“有什么古怪?一个青年书生罢了,三哥也是,跑遍江湖,什么怪人没见过?一个书生也大惊小怪起来了。”
石榴花的话还没说完,阿江兴冲冲的跑了过来,举著手中的赏银盘子,对石榴花说:
“你看怪吗?石姑娘?有个客人一赏就是三两的银锞子呢!还说明是赏给你的!”“是吗?”石榴花对那盘子望过去,真的,在一些碎银子和制钱之中,那银锞子显得特别的触目。“是怎样的客人赏的?”“你瞧,就是东北边角儿上那个少爷。”
石榴花微微的一愣,再抬起头来,对东北角上望过去,那年轻人已经不知在何时悄悄的走掉了。阿江诧异的耸了耸肩:
“咦,奇怪,就这么一转眼工夫,那人就没影儿了。”
“好了,把银子收起来吧!”石榴花呵责似的说:“别那样没见过世面,又不是一辈子没看过银锞子!”
阿江收起了银子,石榴花也转身去准备她的花鼓。这件事并没有在她脑中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客人因为赏识她而多赏钱,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很希奇的事。可是,第二天,当她出场时,石豹在她耳边低声说:
“注意东北角儿上,昨天那个人又来了。”
石榴花皱皱眉,看过去,那年轻人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身边多了个留著大胡子的老年人,穿著黑衣,靠在庙前的柱子上,对这边静悄悄的注视著。石榴花披上了披风,她不让这年轻人困惑自己,跃上了台,她依旧表演著她那套剑法。当她下台时,她知道,那年轻人又赏了一个银锞子,和那黑须人一起走掉了。第三天,当那年轻人再度出现时,他身边不止多了那黑须人,还多了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虽然距离很远,那大姑娘仍然使石榴花一怔。在江湖上跑惯了,见多识广,各种人都看过,这大姑娘虽然穿著件普普通通的藕色小袄,系著白绫百褶裙子,却身材修长,亭亭玉立,看那站立的姿势,就如玉树临风,飘逸而雅致。石豹靠在台下的柱子上,对石榴花说:“你看这些人是个什么来历?”
“管他呢?”石榴花撇了撇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别理他吧!”“这伙人是冲著咱们来的,你瞧著吧!”
“是好意呢,没话说!”石榴花整了整衣裳:“如果是恶意啊,就让他试试咱们的厉害!”
“那姑娘倒挺标致的!”
“嗬,三哥,敢情看上人家姑娘了!该你上场了,就耍出你的看家本领来给人家瞧瞧吧!”
“别胡说了!”石豹讪讪的说著,上了场。不知真是为了那姑娘呢,还是别有缘故,他那套刀法倒真的表演得特别精彩,赢得了满堂掌声,连石榴花都不得不对这三哥刮目相看了。
这天,石榴花表演完之后,阿江又大惊小怪的捧著收银盘子跑来了,喘吁吁的说:“石姑娘,这可不得了了。”
“怎么,又是一个银锞子吗?”
“不是银锞子,是个银锭子呢!”
石榴花一惊,对盘子里看过去,可不是!那盘子中的一个银锭子,起码是十两上下的。她不禁变了色,眉毛高高的一挑说:“这人是干吗?又是银锞子,又是银锭子,冲著咱们摆阔吗?他倒是想看手艺呢?还是想买下咱们的班子呢?你把这锭子给退回去!”“哦,石姑娘,这锭子可不是昨天那年轻人赏的,是另外一个人呀!”“是谁?”“你瞧,就在那边儿上,带著五、六个奴才的那位大爷,你瞧,他正盯著你看呢!”
石榴花顺著阿江的手势一望,却和一个男人的眼光碰个正著,那人年约三十余岁,生得虎臂熊腰,高大粗壮,两道浓眉,一对闪烁逼人的眼睛,身边带著七、八个又高又大的家丁。当石榴花的目光对他扫来,他顿时微微一笑,石榴花却不自禁的心里发火。笑什么?以为你给了一个银锭子,就有什么了不起吗?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俯下头来,她对阿江低声说:“去悄悄的打听打听,这是个什么人?”
阿江去了,片刻之后,阿江折回来,神秘兮兮的说:
“你猜怎么,姑娘,那人是这儿的地头蛇呢!他们叫他黑煞星熊大爷,这人本事大著呢,东云镇里人人怕他,我看咱们要惹麻烦了。”“井水不犯河水,惹什么麻烦?”石榴花挺了挺背脊。“他既然有的是钱,就让他去赏吧!”
晚上,算算收入,实在相当不错,看表演的人似乎一天比一天多,石家兄弟们个个高兴。可是,晚餐之后,石光祖就把孩子们都召集到一块儿,深沉的,下决心的说:
“你们大家收拾东西下船吧,咱们明儿一早就离开东云镇。”“怎的?爹?”石龙嚷著说:“咱们几个月以来,都没这三天的生意好,看样子,这东云镇待上半月一月都没问题,正在最叫座的时候,怎么要走呢?”
“我们非走不可,”石光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