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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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辕去了。众商民也随着一哄而散。从此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浔阳江水寇蓝田玉被徐统领淹死在江中。天麒也就据实详报抚宪,说贼人党羽众多,若解回省垣,恐怕途中生事,已在江边正法,为淹死贾营五百人报仇雪恨,轻轻把这一篇文章便揭过去了。至于请奖励、开保案种种照例的事也不必去表它。
单说那不死的蓝田玉当日投在江中,他身上的麻绳虽然捆得很紧,却缚的是活扣儿,用力一挣,便完全开放。他天生两只眼睛,能在水中视物。自己伏在江底用目细看,却见张三、王四、李六、冯八四个人投入江中便沉了底,身子哪能动一动?虽然看着可怜,却又不敢过去救他们,落了几点英雄泪,也算是哭送替死鬼。然后扭转身躯,在江底游泳着,向前进行,一气走出有四五里路,方才慢慢伸出一点头来。向江岸上窥看,只见月色朦胧,并无一人。这才放了心,伸出头来,吸了半天空气。再看这边岸上,已经相距不远。鼓勇前进,不大工夫已连彼岸。跳上岸去,回手向衣袋中摸了一摸,白金表同二十元钱依然存在,这才放了心。看不远便是一个村庄,有心投了去安宿一宵,心说不好,倘然风声传到这边,村中人看我衣服淋漓,一定疑我是水寇逃生,要再将我擒住,送往营中请功,死活事小,岂不辜负徐大哥一片好心?想到此间,便不肯一刻停留,乘着朦胧的月色迈开大步,一直往前走去。此时天气渐凉,又兼他才从水中出来,浑身的衣服,满都湿淋淋的,犹如汤鸡一般。尖尖的风儿吹到湿衣上,犹如针刺,他此时也顾不得了,咬着牙一气走出有三四十里。此时天已微明,再看对面隐隐有一处村落,却不甚大。蓝田玉但觉身上发噤,肚内发饥,实在可走不动了。只得努力紧行几步,好投到村中休息一番。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才走到村边,看前面坦平平的一块光土地。向前一迈步,觉干身不由主,呼啦啦陷入大土坑中。原来前面的光地是支着芦席,土面铺着极薄的一层土。他自顾紧走,哪里料到是陷马坑?及至陷身其中,又听得叮叮当当一阵铃响,早有村中人围拢上来。内中一个年轻的挺着长矛,便要向坑中刺下,幸亏旁边有一位年长的老者忙伸手将他拉住,喝道:“小二休得动手!你看人家是孤身一人,手中又无兵器,说不定是孤行客旅,误陷其中。我们不问明白了,便行凶刺人,倘然杀错了,你难道不要抵偿吗?”几句话把少年人拦住,然后向坑中问道:“兀那汉子,你五更跑到我村中做何勾当?莫非是要行窃吗?”蓝田玉急中生智,忙在坑中向老者下了一跪,哭泣着诉道:“老伯伯!老爷子!我姓花,名叫花木荣,乃是贩瓷器的客人。昨天从景德镇上贩了一船瓷器,预备运往省城售卖。不料半夜三更遇着水贼的船只在浔阳江中逡巡,便跳上我们船来索要金银。我说只有瓷货,并无金银。他们不信,在船上搜检了一回,我贩货剩下的一百七十几元钱全数被他搜去。他仍然不肯甘心,又对船家说什么大王的水寨中缺少瓷器,叫船家将这一船货物随他运走。我再三央求,反倒把他招恼了,拔出利刃来迎头便砍。我翻身跳入水中,幸未被他杀死。他们以为我必然葬身鱼腹,便一齐开船走了。幸亏我幼时练习水性,伏在江底逃生,好容易才奔到岸上。又怕被他们看见,用枪打死,连夜向前飞跑。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好容易才看见贵庄。实指望投到这里,求一口热水喝,把身上湿衣烤一烤,没想到又陷身罗网。这样看起来,小人的性命是不得活了,倒不如请那位少爷把我一枪刺死吧。”说罢便放声大哭起来。
到底是上年纪人心慈面软,听了这一套话,早动了不忍之心,忙答道:“花客官,你不要伤心,先到我老夫家中休息休息吧。”忙叫左右的人用绳子将蓝田玉拉上来。看他浑身的衣服俱都沾在身上,冻得打战,委实可怜。老人携了他的手在前面行走,众人在后跟随。来至一家茅草房中,老人吩咐方才持矛的后生快去取一套干衣来给他换上,又叫烧开水煮热粥,叫他吃一点,好暖和暖和。蓝田玉是极精的人,换衣之时特意将白金表取出来叹道:“一百多块钱,还有一千多银子货,全被人劫去,只剩了这看时刻的铁表,不值三块钱。”说罢又擦抹眼泪。老人倒很开导了他一番,说:“你留得这条性命,将来有钱赚呢。年轻轻的人,何必这样心窄。”蓝田玉千恩万谢,又请问老者贵姓。老人道:“我姓麻行四,因为有几岁年纪,本村的人全呼我为麻四老爷。方才拿长矛的后生是我孙儿,名叫麻宝琳。我们这小小村庄虽然人口不多,却有一定规约。因为近来土匪水寇闹得很凶,时常有匪人前来窥伺,因此设下这陷马坑,不过是防患未然,没想到客人竟自误投罗网。你今天可以不必走了,在此休息一日,明日清晨再赶路不迟。”蓝田玉道:“承老爹如此错爱,使我穷途失意之人感激无地。怎奈我归心似箭,叨扰老人家一顿早饭,我即刻便须起身。倘将来得有寸进,再来登门叩谢。”麻四老爹见他不肯久留,也不便拦阻,随催促家人烧好了饭。蓝田玉饱餐一顿,把心里的冷气立刻冲散,精神顿觉壮旺。临行之时向老人叩头致谢。又说孤身行路,没有防身家伙,求老人赏一宗器械。麻老爹连声答应,从自己卧室中取出一条杆棒递与蓝田玉道:“此棒不同凡品,乃是南洋槟榔屿出的一种槟榔木,不怕火烧,不怕刀剁,而且柔软不脆,永不至于折断。这是昔年到南洋为商,带回几十柄来,除送人之外所剩无几。你带在身边,倒是极好的一宗兵器。”蓝田玉接过来,又谢过了。
然后出离村庄,顺大路向前赶行。自己打算:我仍须坐江轮先到上海,到了上海,将金表出脱了,再做出关之计。幸亏他早有预备,身边带着假面具、假胡须这两样东西,是他们当绿林的时刻不离之物。所为一朝失败,好改变容貌,早早逃生。此时却用着了,打扮起来,竟变作五十多岁的老客人。买好江轮,直到上海,住在客栈中。心想徐大哥送我这贵重之品,我若典当,未必能得二百元钱。何不将他变卖了,倒可多凑几文盘费,将来倘有寸进,再照样买上一份送还他也就是了。主意拿定,便到马路上寻觅大钟表行,后来寻到有威洋行,拿进去看,被在座一位美国人看见,很是爱惜。据他说这确是瑞典出的白金表。净这一块表实值美金二百元;那个表链按分两合算也值美金一百元;折合中国洋钱,实值一千元。不过这是当日买的价值,你今日出卖,只能给你六百块中国钱,再多是没人要的。蓝田玉一想,六百不算少了,便慨然卖与那美国人。美国人很是欢喜,说他为人诚实,又格外多给了他五十元钱。二人叙起闲话来,蓝田玉说自己要到关外访友。美国人笑道:“妙极了,我三日内便到大连,贩运一点俄国货,你最好与我同船前往。到了大连,你再坐火车,愿意到什么地方俱可随便了。”蓝田玉喜出望外,忙请问美国人大名贵姓。美国人笑道:“我姓戈,名叫戈德。这近几年来时常同中国人往来,因此也能说你们贵国的话。你如不弃嫌,可以到我寓处,咱们谈一谈,岂不好吗?”蓝田玉满口答应,并拉着美国人到自己栈房,把账算清了。好在自己又无行李,便同到美国人的寓处,原来在英国租界,一位美国传教士的家里。戈德便把他让到一间屋中,二人谈了片刻。忽见从外面走进一位人来,四十上下年纪,掩口黑须,穿着西服,戴着博士帽儿。
蓝田玉不看犹可,看了不觉大吃一惊,心说这不是我们老同盟会的首领吗?何以来到此处?他两只眼睛只顾望着那位博士,哪知这博士倒被他看慌了,扭转头便往外走。蓝田玉不由己地立起身来,直追到屋外,口中喊道:“孙先生!孙博士!你难道不认得我吗?为何见面就走?”前面的人听他说出真姓来,益发走得飞快。屋中的戈德见他追赶孙博士,认为他是政府派来的侦探,忙将手枪掏出,也追到外边。此时蓝田玉已追过转角的楼房,他见孙博士仍不肯住步,方才大声说道:“孙先生,我是蓝田玉,咱们同盟会中的老友,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孙先生听他说出真名姓来,方才站住,扭转头,又仔细端详,不住地摇头,说:“你这面庞不是蓝田玉啊,为什么要假充他?”蓝田玉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只见他别转头,用手向脸上一掠,又向怀中一揣,然后回过头来笑道:“你看我是蓝田玉不是?”孙先生见了,不觉哈哈大笑,忙跑过来拉了他的手,叫一声老弟,你何时学会的易形妙术,倒把愚兄吓了一跳。此时戈德早追过来,先听他说出姓名,知道不是侦探了,忙将手枪仍然放入袋中。后来见他变了形,益发如坠五里雾中,也赶过来同他拉手,又问孙博士是怎么一回事情。博士忙将他二人拉入自己屋中,倒顾不得同蓝田玉叙别后的契阔,先将以前情形报告与戈德道:“我同这位蓝君认识最早。当年在东京组织同盟会时他首先入党,并承他慨捐本党经费数十元。后来我到日本,又同他盘桓过数次。此君是一位血性男儿,不愧同盟会中的健将。及至后来会他不着,方知他已毕业回国。我久想与他通信,只是不知他的地址。不期今日却在此处相逢,这也算得天假之缘了。”孙先生告诉完了戈德,又回过头来动问蓝田玉因何来至此处,这四五年工夫你可曾建立什么功业。蓝田玉叹一口气道:“一言难尽。我回国后,拿着文凭,本想在本省投效,在军界中鬼混几年。倘然握有兵权,也好达咱们革命的目的。却没想到本省长官弃而不用,始而说留学生靠不住。继而又托人进去疏通,他竟张口索要贿赂。先生是知道的,我家境并不宽裕,我哪里有钱去运动官?只得仍回家乡,再想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