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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千秋素光同-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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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在徐宅与四少的那一番话,前因昭昭,竟是她早已知道却未曾深想的。

他说,“我想做的事,牵涉极大,首当其冲便是煤铁命脉”;

他说,“佟公眼界不同常人”;

他说,“若一个国家没有自己的工业军械,何以立足世界,何以抵御强敌”。

顷刻念动,心中已转过千百念头。

晋铭,他是早知道佟岑勋要与日本人翻脸的。

——没了日本人的军火援助,无异于拔去老虎嘴里的牙。因此他压低价格从德国采购军火,不远千里运送北上,又费尽心力筹建军工厂……那一批军火在海上出事,想必他与佟帅都已觉察到,日本人耐不住性子,动手只在迟早。

兵逼内阁,提早向傅系发难,抢夺北平控制权,只怕也是佟岑勋被迫不得已之举。

薛晋铭在徐宅已被监视,且不论是否徐季麟所为,佟系之中显然已有内鬼,且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否则以晋铭素来的警惕,断不会被寻常人觑得空子。

此时北平局势不堪设想,佟岑勋被自己人背后捅了刀子,仓促退走东北,晋铭又该如何自保。如此俊彦人物,竟是时运不济,处处碰壁,一腔壮志难酬。

侍从看夫人蹙眉沉吟,也不敢出声惊扰,这时却听有人怯怯说了声,“粥好了。”

灶房门口,长辫垂肩的四莲捧一碗热腾腾的粳米粥,清香扑鼻。

十三记:思惘然·惊变乱

温热薄粥喂到唇边,谷物的香气令黑暗中生出笃实温暖。

侧坐垂首的少女舀一勺粥,轻轻撮唇吹凉,蓬松的鬓发也随之扬起几丝。

霍子谦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这光景。

“你是谁?”他沙哑开口,惊得少女惊惶抬眼,却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想起梦里那温暖的手,和母亲般恬柔语声,脱口便问,“方才也是你么?”

少女垂下睫毛,被他灼灼目光迫得低下头去。

霍子谦微微趋身想看清楚她面目,是否真是梦中之人。这举动却令她羞红了脸,深深垂下目光,手上不留神倾覆了粥碗,陶碗落地跌破,发出脆响。

屋外正与侍从商议的念卿听见动静,掀帘而入,子谦瞧见她,神情一滞。

四莲站起身,慌乱道,“他,他醒了!”

见子谦气色好转,念卿心里一宽,不禁露出笑容,忙吩咐四莲再盛一碗来,说着自己俯身去收拾地上摔破的碗。她虽穿了粗布棉袍,弯身时仍显出清瘦身形,腰肢盈盈欲折。窗纸透进些许微光,子谦低了头,只愿周遭再昏暗些才好,才遮得住心上眉间神慌。

环顾四下,像是北方人家常见的土炕,环境十分陌生,子谦诧异问,“这是什么地方?”

念卿拢一拢鬓发,“医院里人多眼杂,今晚且在这户人家避一避,天亮我们便出城。”

 她不愿让他无谓担心,他却听出她言下有所隐瞒。

忧切之下,子谦执拗追问来龙去脉。

眼下险恶境况却是一言难尽,念卿叹口气,将前情后果择要道来,告知许铮与蕙殊被捕的原委,仍隐瞒了她心中对局势的猜测,没有说出最坏的可能。奇*|*书^|^网子谦听得专注,脸色变幻,良久却将头低了,再不说一句话。

“子谦?”念卿觉出他神色有异,他默然侧过脸,在她关切注视下更觉难堪。

往日里,自命顶天立地好男儿,却糊里糊涂成了他人棋子,闯下祸事连累父亲,连继母也一并牵累。如何能不懊恨?堂堂七尺之躯,却要她以弱质之身庇护!

愧疚如蚁啮心,自惭到极处,只恨世间多出自己一个累赘。

子谦咬着牙,无地自容。

面前一盏微温茶水却递来。

她将茶杯放进他手心,他不得不接过,低头啜了一口,未及咽下,她已伸手覆上他额头。

“别胡思乱想了,你身子快些好起来,才是眼下最要紧的。”念卿试了试他额头热度,似有好转。子谦的脸却红得厉害,直待她掌心移开,才缓缓将含在口中的茶水咽下。

四莲重又盛了粥来,念卿亲手接过,拿勺子舀了喂到子谦唇边。

子谦接也不是避也不是,耳后窘迫发烫。

念卿一怔,旋即失笑,“喂惯了霖霖,竟也将你当作小孩子……来,你可以自己吃的。”

这一笑令子谦更是尴尬,忙接过粥碗,埋头一勺勺往嘴里吞。

看他吃个不停口的模样,念卿笑问好吃么。

可这窘况下哪里吃得出味道,子谦只胡乱点头。

“要多谢四莲姑娘,她忙了半夜呢。” 念卿朝四莲一笑,却只字不提这粥是自己亲手煮的。

四莲越发羞怯,却听到炕上的男子低声说“多谢”。

他语声沙哑,低低的,格外好听。

四莲悄然抬眼看去,此时过了五更,透白天光从窗纸照进来,照见半倚炕上的苍白少年和侧坐在旁的女子,原来世上竟有这样好看的人,彷佛戏文里走出来的才子佳人。

那美貌女子转眸看过来,“家里可有马车?”

四莲点头,“有。”

“有蓬吗?”

“有乌毡蓬,就是有点儿破。”

“你会赶车么?”

“会。”

念卿点点头,示意她到跟前来,“天一亮你就驾车送我们出城,只当送一趟豆腐,等我们到了城外,留下的人自会放了你父母,再出城与我们会合,到时你便可安心回家。”四莲手上一冷,被她冰凉的手捉起,掌心被放入更凉更硬的物什。

迎上光亮一看,竟是宝光流转的一枚莲辬白玉耳坠子,任是谁也瞧得出价值不费。

“我身上没带别的财物,这个就作车资和茶水钱了。”念卿朝她微微一笑,目光里有着不容回绝的强硬。四莲仿佛被掌心这小小一枚玉石烫到,手上微颤,良久才哑声到,“只要你们别为难我娘,我做什么都成。”

“我保证你爹娘平安无恙。” 念卿庄重颔首。

门边有侍从身影一动,低低叫了声“夫人”,似有事相告。

念卿在她手背轻拍了拍,起身出去,单留下四莲和子谦二人。

默然片刻,四莲咬唇,鼓起勇气问子谦,“你们是什么人?”

子谦略怔,却没有开口。

四莲两手不安地绞着,低头颤声问,“您和太太出了城还会放我回来么?”

这一句话却令子谦脸色骤变,阵阵青白。

“她是我父亲的妻子。”

子谦冷漠语声惊得四莲错愕抬头。

天光渐亮,照得他脸色越发苍白,清俊眉目犹显憔悴,唇上一抹笑意微弱。

“她是我父亲的妻子。”他重复,加重语声在父亲二字上,也不知是不是说给她听。

乌毡车篷放下来,前后层层摞上豆腐格子,剩下狭小空间只容得两个人。

旧辕辙套一匹瘦马,四莲亲自坐在前头赶车。

除留下看守的两人,其余侍从纷纷更易服色,或扮商贩,或扮力伕,前后混杂在清早出城的人丛里,随着夏家马车向晏城南门而去。

晏城虽是小地方,南北行商私贩却常在此处歇脚,尤以贩运私盐私烟的马队为多。城门的缉查军警收了盐商行会好处,也不过做做样子,向来盘查松散。平头小民搜刮不出油水,更不会多费唇舌。念卿与子谦藏身在马车,赶车的四莲又是本城人,理当不会引来军警注意。

出来时天色还昏黑,到城门口已天光大亮。

市井人声渐渐喧杂起来,南北各路口音夹杂着军警的高声吆喝,与路边小贩的叫卖声,在车毡外此起彼伏。念卿蜷起膝盖,靠在车壁上凝神辨听这些声音,留意路人交谈间提到的城中变故。

良久,什么也没听到,只有高低起伏市井声。

听在耳中,竟生出久违的恍惚之感。

从前与念乔寄居的里巷,也是这般烟火喧杂,那曾是她们相依为命的时光。子谦的怨恨似已不再,可是念乔呢,何时才能彼此原谅。

心绪茫然间,念卿抬眸,却对上子谦郁郁眼神。

子谦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四目相对之下,他并没有回避。

“我曾做错一件事。”他语声很低。

念卿无声地挑了挑眉。

他垂下目光,“逼你向我母亲下跪,是我当初太过气盛。”

马车摇晃前行,木轱辘吱呀有声,毡蓬隔开外间喧杂,二人之间静默无声。

无声,胜似万千怨憎。

他宁愿她斥骂,将昔年委屈伤心尽数报复。

“你没做错。”她却淡淡开口,神色平静出乎他意料。

“我跪她,不是为你,也不是为你父亲。”她看着他眼睛,缓缓道,“我尊重她的遗愿,尊重她至死维护的骄傲。身为人子,你遵从她的心意,并没做错。”

他呆看她。

刹那间迷惘,不愿相信她的话,不愿正视她眼底的坦然。

昔年恩怨如此平淡道来,彷佛她早已不再介怀,那无足轻重的往事,只是他一个人的耿耿于怀……离家这三年,原只是孩子同大人的怄气,自己同自己角力。

笑可笑,错已错,悔何悔。

竟然到此刻,才真真幡然省悟,真真悔不当初。

马车在等候出城盘查的人丛中缓慢前行,外边瓮瓮人声里偶尔夹杂老马甩响鼻的声音。

“仲亨恐怕已得到假消息,我们得快些离开此地,好让他安心。”念卿只装没看到子谦震动神情,不着痕迹带过了话头。蓦然马车一晃,外边惊叫叱喝声随之起伏。

车壁传来嗒嗒轻响,是侍从约定示警的暗号。

念卿起身从车毡缝隙望出去,混在人群中的侍从已朝马车靠拢,各自神色警戒,将手移向腰间,随时准备拔出臃肿棉衣底下暗藏的枪。

斜前方一列荷枪实弹的士兵正吆喝驱赶路人,从城墙根下小跑步而来。拥挤在城门口的人众见惯兵乱,也不散开,麻木地推搡成一团,只有被惊扰的骡马长嘶短咴,扬蹄带起阵阵沙土。

“关闭城门!关闭城门!”士兵高声呼喝,在城门口端枪排成人墙,强行将等候在前面的人丛挡开,荷枪驱赶强行推搡的人。

只听四下哗然,急于出城的人众纷纷叫骂,非但不退避更朝门口一窝蜂挤去。有人高嚷“凭什么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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