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武侠-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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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去哪?”
她:“向前。”
说完她开始哭泣。她说她生在一个贫困山区,天生是美人胚子,三岁时被一个鞋油厂长看中,将她带出了山区,出资供她上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每天都有冰激凌吃,当她要考大学时,鞋油厂长对她下了毒手。
她没上成大学,而鞋油厂长得到了她以后,暴露出吝啬本性,连冰激凌也没了。估计对她下手,不仅是贪图美色,主要是心痛为她交的学费,否则,谁不喜欢女大学生呢?
她让我“那就这样开吧”后,我将车开向我住所的方向,到达后,便开始原地绕圈。听完她的一番讲述,我变得冷静,此时一颗流星在天际滑过,我感到我的艳遇,也将流星般被大气层摩擦干净。
我听过许多少女与大款的故事,每当有人想白坐车,我就会听到一个。同事们讨论这一问题,一位老司机说,他们那一代女孩只会说与父母不合、叛逆出走的故事,由家庭问题变为社会问题,说明现今女孩的水平提高。
我:“你今晚是怎么回事?”
她说她趁鞋油厂长睡着后,撬开门锁,躲过两只{:文}狼狗,才逃了{:人}出来,吃着久违{:书}的冰激凌,重新{:屋}领略到生活的乐趣。
我:“不交车钱不行。”
她:“钱没有,你说拿什么换吧?”
由于长久以来,一直渴望着有更替的角膜,我张口说出:“用你的眼睛。”说出便后悔,如果我说艳遇,也许就有了艳遇。
不料她说:“好吧。”
我表示怀疑,她说:“不必多虑。”
她说她是个癌症晚期患者,鞋油厂长当初迫不及待地对她下手,这也是个原因,否则他十几年的努力将要白费。她死前,一定写下遗嘱,将角膜捐给我,如若不信,她可以住到我家,直到逝世。
我想,可惜,还是个艳遇。
将这个谎话连篇的女人带进门,我就实现了我的艳遇。之后我进入了昏沉的睡眠,半夜醒来举手一摸,她的肌肤有着鹅卵石的冰凉。
我已经很久没和女人相处,中医古书有言“久坐伤肾”——我能证明此点,自从当上了司机,我的雄气便日渐消磨,开车日行千里,实则困在驾驶座上原地不动,只有女人方能柔化我呆滞的胯骨。
在我的抚摸下,她咿呀地醒来,说道:“我不用付你车钱了吧?”我温情答道:“不用。”她:“那你给我多少钱?”
她收了我五百元后穿衣离去,我稍一愣神,追出门喊道:“你刚才说你得了晚期癌症,是什么癌症?”她扭身一笑,说:“不是爱滋。”
第二天,同车行的人问我:“这么长时间了,你有没有艳遇?”我说:“碰上个野鸡,算不算艳遇?”
【二、】
我碰上个野鸡的消息在车队广为流传,再没有人对我的眼疾表示同情,我很担心他们会将我的病症向公司反应,幸好没有发生。我还是干着我的工作,用一只左眼在上海循环。
由于右眼视力的逐渐丧失,我右方的一切混沌一团,需要不断转头。在局促的车内空间,人与人最好不要目光交流,而我的头颅高频率地摇摆,令每一个乘客心中不安,他们在精神濒临崩溃时会说:“为什么总看我!”
我耐心地解释:“不是看你,而是摇头。”他们:“为什么摇头?”我:“这是我对这个世界的否定方式。”
这句话是我想出来的,我觉得它充满诗意。每当听到这句话,乘客们就恢复了正常,跟着我左看右看,在频繁转换的视线下,街面的灯火翻倍地斑斓,一个更为现代的都市出现。
对这个世界的否定方式——我说了无数遍,终于决定找一个陪车,让他坐在我右面,代替我的右眼。当我的决定被车队同事知晓,他们一致表示:“要找陪车,就找个女的!”
我在报纸上登了广告,应聘的人很多,最远来自黑龙江边。我选了黑龙江边的,那是个强健的高个姑娘,姓马,由于从小吃鱼,钙质充足,两眼炯炯有神。她告诉我,她在游泳时,两眼在水下能像深海鱼类般发光,曾将半个游泳馆的人惊得逃走。
马姑娘精力充沛,只要坐在我身边就唠叨不停,她只有十七岁,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所讲的都是山中土匪和白俄军队,看来她的知识面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初叶。我一问,果然她从小跟爷爷奶奶过,从没看过一本现代小说。
她晚上睡在我家,很奇怪,我从未对她有过一丝邪念,看到她吃得津津有味、睡得香甜,我就已心满意足。后来,我猛然想到,我是不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宠物?
我与马姑娘曾严肃地谈话,劝她不要再讲白俄的故事,多说说右边有没有行人车辆。她委屈地看着我,两眼泪光。文人小说下载
一天,我们拉上个醉酒的大汉,躺在后座喃喃自语,马姑娘激动地说:“大哥,你是东北人不?”大汉登时清醒,叫道:“是呦!”他俩狂喜地聊了很久,到达目的地后,马姑娘跟下了车,从此再没回来。
我的第二位陪车,来自内蒙古草原,一位宽脸姑娘。每天早晨,她豪情万丈地带着三瓶白酒上车,到晚上收工时已烂醉如泥。
宽肩姑娘晚上住在我家,我俩相安无事。虽然她醉得不省人事,摊躺的身形却有着山峦的静寂,含蓄着无穷力量,每每看得我胆战心惊。
一天,一位醉汉上了我们的车,她兴奋地大叫:“大哥,你喝多了吧?”那人怒吼:“没有!”但他俩还是聊了起来,到达目的地后,宽脸姑娘跟下了车,自此音讯全无。
失去了陪车的我,不敢再开快车,不敢出现在熙攘的白天,当我的车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行驶在深夜的街面,还是出了事故,撞倒了一位行人,她刚刚走出冷饮店,正是我数日前相逢的骨感女子。
她躺在车下,衣裙翻起,性感迷人地死去。
作为肇事者,我听到自己一声冷笑:“让鞋油厂长来收尸吧。”就将她从车下搬离,驾车扬长而去。行驶了两百米,想起她曾许诺将眼睛给我,于是我调转车头开了回去。
远远望见路面上一块黑暗的起伏,那是她冰冷的肉体。当距离她还有一百米时,我的呼吸停顿,她肉体的暗影贴地伸展,慢慢站起,在车灯的光明中,举起右手,叫了声:“的士。”
她记不清谁撞了她,视我为救命恩人。她说:“恩人,到你那去吧。”我说:“我今天没有五百块钱。”她说:“我伤成这样,就算你有,我也不敢要了。”
她伤得很重,全身骨折,痛得难以入眠,向我哀求:“讲个故事吧。”我给她讲了个白俄的故事,并没有将她的疼痛分散,后来,我发现宽脸姑娘遗留下的一瓶酒,给她灌下,她打了个酒嗝终于睡去。
第二天早晨,她精神饱满地醒来,我问:“怎么样?”她:“全好了。”我:“怎么可能?”她:“我就这么贱。”
上海的清晨是一片焦躁的蒸汽,侵入室内,将视线模糊,骨感女子的脸呈现出兽类的勃勃表情,据说游逛在野外的兽类跌伤了筋骨,可以自行治愈。也许她的眼睛给了我,还会再长出一只。
她像猫一样,添着自己的伤口,令我产生将她杀死的冲动。捧着她尚有温度的眼睛赶往医院,重获光明的我便不必归家与父母同住。世祖在西藏中路犯下滔天罪行,一百四十年后,我的家仍在西藏中路。
我现在的所居是半地下室的一居室楼房,月租七百,处于上海的城乡结合部,一个河南口音的熙攘世界。我的窗户露出地面,阳光纯净地躺在室内,表现着它温暖的本性——远离父母,这是我从小的志愿。
卧在床上的骨感女孩出现要说话的征兆,当一丝暧昧的音节刚刚脱离她的口唇,我的脖颈撞击上她的咽喉——
我的生活中罕见文字,阅读仅止于一本历史刊物,是双月刊,很难买到。最近一期的封面是艳舞女郎,上身尚存一只欧奴琳牌胸罩(这是我唯一识得的胸罩品牌),标题是《纪念南京大屠杀专刊》,其中对一个日本鬼子的采访令我过目不忘。
“狗屎”在日本是一个姓,他的名字叫狗屎权一郎,年轻时在南京奸杀妇女二十一人,现今已老得败絮一般,坐在轮椅里动弹不得。狗屎权一郎说他每次都是先对女人捅上一刀,再把她糟踏,与一个濒临死亡的女人作爱,快感是正常情况下的五至六倍。记者听完便血压升高,难怪这本杂志会屡屡脱销。
压迫在骨感女子的身上,倾听着她刚刚愈合的骨节重新爆裂的声音,我泯灭了心中家庭的幻像。
她的眼睛一直瞪着我,睁得越来越大,这便是我想要的东西,距离如此之近。她的身体越来越涣散,也许不必残忍地挖掘,她的眼睛便会自行脱落。
我向着我的目的奋力奔驰,猛然右眼深处的神经一阵剧痛,仿佛被狠狠拽了一下。捂着脸,我跳起,床上的她如同一个溺水者,两臂犹自在虚空里胡乱地攀抓。
她宁静后,关切地询问:“你怎么了?”我挪开脸上的手掌,右眼中的她是一团白色的光影。我说:“我的一只眼,就要瞎了。”
我的话语引发了她女性的全部温情,怜悯地望了我许久后,轻声说:“要不要再来一次,这次我不要钱。”我说:“不不,我给。”
她在我家住了两天,我欠了她三千块钱。
她具有职业水准,当我疲惫不堪时仍活力不减,蹦下床走来走去。她利用两天里的间歇时间,将我的历史杂志全部看完,边看边对我发出调皮的坏笑。她对我的右眼非常好奇,总拨开我的眼皮,拿着电筒照射,当见到瞳孔上生出的丝状异物,惊得“哎呀”一声,过了一会,还要再看。
大概是两天里的一个傍晚,她撑着我的眼皮,发出哀叹:“以后我叫你博尔赫斯吧。”见我一脸茫然,就严肃解释:“博尔赫斯是拉美异域的一个作家,热衷研究神秘文化,据说达到通灵的程度,几乎参悟了人类全部的奥秘,他和你有一个同样的特征——右眼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