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射之海-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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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晚要引起一场仇杀,而这条船上只有十九个男人。
洋一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这个畜生〃,站了起来,他怀着满腔怒火,用狠狠的目光盯着宫崎晒成古铜色的后脖颈。这次,他凭手感,很顺利地在甩着尾巴的鱼身上将钉子刺入了穴位,鲨鱼断了气。
对新船员来说,迅速找到鲨鱼的致命部位,要比想象的难得多,老船员们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强迫他们干,弄不好,还会给他们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当然,宫崎也是这样学会的,所以不管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还是琐碎的小事,船员们之间习惯互相高声呵斥,这就是船上的世界。但是大家之间不记仇也是船上的规矩。宫崎理所当然地认为,船上根本不是刚大学毕业的生瓜蛋子能生存的世界,因此他使劲地欺负新船员洋一和水越。对洋一来说,在余下的半年航行时间中,他真不知道自己能否和宫崎相安无事。
手捂着伤口时,困劲儿又上来了。船上装有卫星自动导航系统,所以不用亲手控制舵轮,船也会按照既定的路线驶向新渔场。洋一的工作就是盯着前方,以防出现异常情况。而此刻,和睡魔进行战斗倒成了他的主要任务,这么说真的一点也不过分。
在意识的昏沉之中,洋一的身体又一次猛然一颤,这不是睡梦中惯有的坠落感,也不是因为船体的晃动。仿佛是从深深的心底里传来的某种细微震颤。随着心脏的跳动,似乎周围的空气都产生了压力,那一环一环的波纹,带着痛楚来到心头……不知不觉中,他哼起了那首歌,那首难忘的歌。同时,他仿佛嗅到了女人的气味。如果不和她决裂,洋一根本不会出海。初次相遇的经过和初次肉体结合时的夜景,都像刻在心里一样萦绕于怀、历历在目。五年前,那时梅雨快要结束,远方134号国道上流动的灯火,以及仿佛从异域传来的喧嚣,使海边的夜景那么美妙。洋一紧紧地抱着她,根本忘记了周围的世界和被海水打湿的衣服。回想起来,当时的欲望竟然是那么强烈和不顾一切。他倚靠在黑暗的岩石角落里,享受着幸福的高潮,头上走过穿长靴的垂钓者时,他也没有停下来,想起那时的冲动,洋一常常不能自已。
第32节:光射之海(32)
洋一的目光落到了大腿之间,不觉之间他在勃起。单薄的运动裤下面,被记忆唤醒的欲望正在蠢蠢欲动。出海以来的四个月里,他既没有自慰,也没有遗精。海上生活非常考验身体的忍耐力,根本没有闲心去想女人。现在回想起在陆地上耽于男女情欲的日日夜夜,简直像做梦一样。眼下,主宰自己身体的本能甚至都发生了变化,比起食欲、睡欲和排泄欲,性欲好像被挤到了一旁。一般来说,性欲的需求会随文明程度的提高而增强。可是在这样残酷地使用体力,还经常受到大自然威胁的金枪鱼船上,虽然配备了高科技的设备,劳动环境却仿佛等同于中世纪以前。
洋一起身,面向神龛祈祷航行的平安。确认一下方向以后,他想起了位于北面的遥远的日本,那里有被他遗弃的女人,一切都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被鲜血彻底地荡涤干净。想起与她的初会和那时的光景,刺激了洋一的情欲,而分手的回忆又使他下面软了下来。洋一低下头,无意中笑了出来。
出海至今,才过了四个月,想到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要待在海上,洋一有点泄气。大海对他来说,曾经是不可思议的存在。为什么要头脑发热,登上这艘金枪鱼船呢?想逃避吗?大概只有在大海上,才可以客观地分析陆地上发生的各种事情吧,特别是对于洋一,找出问题,解开谜团……能使未知事物清楚地浮现轮廓的,应该只有大海。
就在洋一晕晕乎乎站起来,准备在航海日志上记下当前的位置时,驾驶室的门突然打开了。能不声不响地在船舱里走路和上楼梯的,肯定是宫崎昭光,那个白天揍他的家伙。宫崎像往常一样光着脚,不知为什么,他在船舱里总不穿鞋。除了在甲板上工作时穿长靴子以外,其他时候他都光着脚。因为宫崎在船舱里悄声无息地走路,被其他人称为幽灵。今天晚上,宫崎并不当班,在其他船员都沉沉入睡的时候,这家伙来驾驶室干什么?洋一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宫崎在洋一值班时进入驾驶室,这是第三次了,他不是为了监督洋一是不是忘了写航海日志,也不是要看看洋一是否在睡懒觉,只是进来后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有时话说半句,就又回舱里去。
宫崎连看都不看洋一一眼,径自穿过驾驶室,将目光投向了前甲板。他好像把白天打洋一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不过,船上的小冲突是家常便饭,倒也不必耿耿于怀。
洋一顺着宫崎的目光望去,船舱通向前甲板的楼梯上有个人影。人影在楼梯最上方,靠在船头中央的桅杆上一动不动。驾驶室玻璃上反射着荧光灯管的光亮,看不大清楚外面,洋一将手搭在眼眶上,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从那短小结实的背影看来,是船老大高木重吉。
〃那个老头子,又在祈祷了。〃宫崎说着,终于朝着洋一开口:〃哎,你知道那个老头子祈祷什么吗?〃
洋一沉默着,注视着左手扶在桅杆上的重吉的背影。
第33节:光射之海(33)
在三崎港,第一个和洋一说话的就是重吉。那是三月末,洋一将摩托车停在码头,眺望着停靠在岸边的渔船。从上小学时,他就对大海充满无尽的遐想,多少次梦见自己当了船长。当洋一厌倦了都市的尘世,用带着倾慕的神情看着刻在船舷上的名字………第七若潮号时,从舷梯上下来一个体格结实的男子,他就是高木重吉。
洋一对从船上下来的重吉问:〃这是金枪鱼船吗?〃
〃是呀。〃重吉回答。
〃多少吨位?〃他继续问。
〃三百七十九吨。〃重吉生硬地回答着,然后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人手不够,下周没准出不了海啦。〃这句话虽不像是对洋一说的,但洋一听起来却仿佛是某种启发。再加上当时的心情,很自然地理解成一种〃愿意的话,你来试试吧〃的劝诱。
〃我能跟你们一块儿出海吗?〃
〃行啊。〃
重吉冷淡地说,上下打量了洋一一下,确认了他的体格以后,才又加了一句:〃如果想来的话,非常欢迎。〃
几分钟后,洋一就知道了高木重吉就是第七若潮号的捕捞长,俗称船老大。在船主若潮水产的办公室里,被问起是否真有决心出海时,洋一表示了非常明确的决心,并且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当时,对金枪鱼渔业一无所知的洋一觉得,船头的概念大概就相当于摆渡船的船老大吧。而实际上,在金枪鱼渔船上,船老大的地位比船长还要高,而这次航海重吉又兼任船长,也就是说,这次出海航行,他是至高无上的一把手。
重吉虽说个子矮,肩却异常地宽,穿着黑色长靴,脖子上系着毛巾,脸上满是皱纹,看不出实际年龄。
如果照宫崎所说的,重吉在船头祈祷着什么,而且是在大家都沉睡以后……想到这里,洋一有点发毛。本该熟睡的两个人,却在夜里从梦中醒来,一个无声无息地潜入驾驶室,另一个伫立在船头甲板上。
〃哎,问你呢,你不知道那老头子在祈祷什么吧?〃
宫崎捅了一下洋一的肩膀。
因为周围的夜色,很难看清楚重吉的举动,他在祈祷吗?洋一感到很纳闷。他不认为重吉在祈祷。
〃重吉师傅是在祷告吗?〃
〃除了这个,他还能干什么?〃
宫崎双眼充血,盯着洋一。洋一从心里讨厌他,但又没办法。那双充血的眼睛仿佛窥测到了洋一的内心,使他感到窒息。与宫崎对视时,洋一觉得会失去心理平衡,他无从了解宫崎心中在想些什么,相反,宫崎那洞察一切的目光执拗地注视着他,而且决不主动移开视线。
洋一忍不住移开目光,投向甲板上的重吉。重吉还是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虽不是双手合十,但看上去也确实像是在祈祷。
〃我头一次看见。〃
四个月的航行中,洋一也值过几次班,但却是第一次见到重吉莫名其妙地伫立在船头。
〃他呀,经常的。〃
宫崎不屑地说。
〃你知道重吉师傅为什么祈祷吗?〃
第34节:光射之海(34)
〃知道。〃
宫崎说着笑了起来,用拳头〃咣………咣〃地敲着玻璃。
〃那家伙读圣经的时候,被我看见过。〃宫崎没有直说船老大不应该读圣经之类的话,但他敲玻璃的劲头却越来越大,〃还有,今天下午钓了七条金枪鱼,那家伙却说要去找什么新渔场。〃
去新渔场和读圣经之间能有什么联系?洋一真是无法理解宫崎说话的逻辑。
他心里愿意宫崎快点走,所以没搭腔。在这条船上,船员平均年龄为三十七岁,只有宫崎和他一样是二十九岁。但他无法相信这个男人和自己同龄。宫崎脑袋上半部的头发完全脱没了,耳朵到后脑之间垂着数得过来的几根细毛。光看脑袋和头发,说他有六十岁也毫不奇怪。可他的脸却一条皱纹也没有,皮肤泛着古铜色的亮光。他的背稍稍有点驼,手和腿都很长,体形虽瘦,肩膀和腕子的肌肉却十分发达。洋一虽然对自己的腕力很自豪,但如果和宫崎掰腕子的话,却没有自信。有一次,他曾经看到宫崎用双手抓着甲板上的铁栏杆,做引体向上。不经意之间,洋一在心里暗暗计数,数到三十时,洋一扭头回船舱了。当然宫崎肯定还在那里继续。另外他还有光着脚、踮着脚尖走路的习惯。宫崎公然宣布了理由:
………脚的火大。
这倒也是个事实,睡觉的时候,他总把脚伸到被子外边,而且无论冬夏,不管天气多冷也不缩回到被子里。和他一个屋的船员出于好奇,有一天夜里摸了一下宫崎的脚,据说像着火一样烫。
………没辙,热散不出去,对身体不好。
宫崎这样说。
洋一觉得,宫崎怎么看也不像是金枪渔船的船员,或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又是这条第七若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