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第1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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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朗反复灌输,说中庸、三分,中。夫子说以直报怨,非是以德报怨。别扯什么以德报怨,就是作为金字塔最高一层,也是道德君子最高一层的士大夫们,有几个人能做到以德报怨?所以国家以德化治民为主,还需辅助刑律。以礼治国家,还需仪来做帮手。以仁为主宣扬德化,还需义来节之。以恩来对外蕃对百姓,还需威来警戒。恩威并用才是王道。
越怕死,越有人欺负你,越怕事,事情往往越找到你头上。
想要和平,就必须适度的时候出手,外蕃震赅,反而不会轻视,边境和平,万国来朝。宋朝花钱买安,永远是买不来汉唐万国来朝的盛世景象。不要说西夏,就是交趾仅偶尔来朝,还是打服后来讨要好处的。若不讨要好处他们也不会来。再看大理来了几回?吐蕃来了几回?
在郑朗反复讲解下,如今说以和为贵的士大夫很少了。
但是贪生怕死,苟且偷安在内敛的政策下,已经深入到他们骨脾。
不会说俺是苟且偷安,而说国家。国家那么多弊端,今年大约财政能持平,甚至节余,但不裁兵,一裁兵依然是一个大黑洞。若这时候再来一场庆历那样旷日持久的大战,国家如何了得?
韩琦到这时候,才明白郑朗为什么大败交趾后,就象逃一样匆匆忙忙逃到潭州。
听到文彦博的奏折,以及许多官员的弹劾声,韩琦有些心灰意冷。他上了一份辞呈。
但很有意思的一幕,未递向西府,反而递向东府。
郑行知,不管以前如何,我现在陕西做得对不对?其实我做了什么,也不过就是筑了一个小堡,何必?为什么你不说句公道话?
郑朗看着奏折,哑然一笑。
人的心路是磨出来的,韩琦王八之气是常期政治斗争培养出来的,此时在军事上依然很有远见。若不改变,连这方面也完全沉沦,最后临终前搞了一个契丹七条,恶心王安石。
带着这篇奏折,来到都堂,向大家传阅。
同时说道:“甘谷城与韩琦并没有多大关系,早在韩琦去陕西前,秦州知州马仲甫因见西夏人屡次越境前来秦州抢掠,故上奏请修甘谷城。韩琦西上后,又经过实地考察,认为可以,这才上书朝廷,非乃越职言事。我不仅同意韩琦修甘谷城,还同意韩琦于另外一个扼要所在,再筑一堡(哪里,郑朗怕西夏得知情报,未提)。当时诸位也有臣工在列。为何?不能让西夏再将势力往现蔓延。再说疆界,就算我朝内敛,不侵夏境,真宗时仅默视西夏侵占灵州天都山,自萧关、天都山往南,皆非是西夏国界。就算庆历议和,西夏仅是南达北会州兰州西侧,以阿干城为界。南会州以及东兰州、秦州以西大片土地虽是蕃人领土,实际皆是我朝羁糜所在。也没有与西夏议和,将这些疆界划给西夏,大义上仍是我朝羁縻地。在我朝羁縻地上修一两个小堡有何不可?”
顿了顿又说道:“这是国家出现亏空,所以我才不为,否则我会以岁赐为胁,逼迫西夏退到阿干城以北去。暂时默视,但不能坐视他们继续往南发展,否则如韩琦书奏里所写的那样,后果不堪设想。至于韩琦本身,功过也就莫要再提了,无论怎么说,两朝顾命之功,国家安稳过渡,多少也有功劳的。出问题不怕,就怕的是我们不去想办法。让狼叼去一只羊,还有几百只羊在,得立即补牢。况且再议论下去,对先帝名声也是不美。”
赵顼喃喃道:“包容啊。”
政治斗争有多残酷,他是懂的,父亲临终前,韩琦与欧阳修的急吼吼做派,他也是看到的。
韩琦、欧阳修与郑朗之间的矛盾,大家也是知道的。
然而在一片倒韩舆论声中,郑朗却坦然将责任接了下来,何其不易。
暂时使士大夫议论声平息下去。
然没有用。
因此为一件事,地震!
七月,京师地震。几天后再震,不但再震,这天天气很古怪,房子在摇晃,老百姓一起跑到街上,但外面一把狂风暴雨,站都没有地方站,只好提心吊胆地再次躲回房屋。傍晚,暴雨停了,月亮出来,百姓们才松了一口气。至少能在大街上站一站,此时呆在房屋里十分地不安全。天气正热,于是百姓一个个将竹床抬出来,就在外面睡觉。包括御街,人命关天,不顾什么规矩了,御街的中间也睡满出来避灾的百姓。
雨过天晴,月亮喜人,不过大家皆没有心思,一起看着地面,轻微的地震还好一点儿,若再大一点,有可能将房屋就震倒了。有的百姓勤快又胆小,将家中的财物又一起搬到街上。京城乱成一团。忽然间,天色暗了下去。月亮被天狗吞了,月食!
复震、苦风凄雨、月食,三件事拧在一起。
第二天不地震了,百姓一起回家,只是在街上丢下一堆又一堆的拉圾。
天文官进奏,说宋朝原来的《明天历》有错误,必须重新造历。古代人智慧不可小视,什么时候刮风下雨,没有办法预料,但是在某些天文学上造诣惊人。后世之人全盘欧化,连历法也是西方的历法,实际沈括早在一千年前就创造了《十二气历》,以立春为一年之始,大气三十一天,小气三十天,标准不亚于西历,可在季节上却更科学。
包括许多次月食日食,天文官们往往也能预料出十之八九。
此次没有提前算出来,就是历法错误,需要重新修正。
赵顼立即准旨。
与历法无关,与地震都无关,而是地震所带来的影响。
知开封府吕公著不咸不淡地上了一奏:自昔人君遇灾者,或恐惧以致福,或简诬以致祸。上以至诚待下,则下思尽诚以应之,上下尽诚而变异不消者,未之有也。唯君人者去偏听独任之弊,而不主先入之语,则不为邪说所乱。颜渊问为邦,孔子以远佞人为戒。盖佞人唯恐不合于君,则其势易亲;正人唯恐不合其义,则其势易疏。惟先格王正厥事,未有事正而世不治者也。
月食地震,得上书的,不管什么话,皇上你自己儿要稳住。
马上各种奏章就来了。
郑朗改革最后收官阶段,做了大量的退让谦让让步,然而不可能全部让的,那样必然会失去震慑力。一部分契股送到钞行拍卖,再闹也闹不回来了。一部分罚款送入国库,一进入国库这个无底洞,迅速花掉,也收不回来。
绝对不是敛财,若是敛财,若将所有契股便卖,罚款扣留,朝廷最少能得五千多万缗收入。但郑朗果断地将大多数款项与股契一一退回。然而反过来说,若不这样做,郑朗马上会与王安石一样,天下人反对之。
朝廷困难如此,依然没有动心。大多数豪强折服。这是退回来的豪强,以及没有碰到的豪强。可极少数豪强股契没了,耕地被四等以下户瓜分,罚款也罚了,人也关进牢城。
这些人会不会痛恨?还有一些士大夫在此次折腾下,或罢官或贬职。就是保住官职的,也有一些士大夫痛恨。
还是改革,不是革命。
革命乃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
包括武则天那次所谓的革命,都不能叫革命。真正在建设当中,只有一次革命才算是真正的革命。未成功,因为建国产生的权贵,革命平息下去后依然还是他们。
就是武则天那次伪革命,从官员到权贵到百姓到将领,杀死了多少人?
此次改革仅能说是一次凶悍的改革。郑朗动作大,收得也及时。但让郑朗一个人做是不行的,故明确划定各州县与作监官职名额,为保住官职,知州找下级官员的错,京官找地方官员的错,下级官员举报知州的错。八个月时间内,几乎每一个官员的老底子都纷纷揭开。有好事,因为此次折腾,许多官员生起仇恨之心,这个不怕,本来官场就是最黑暗的地方,怕的就是他们抱成团。然经此次大伤后,估计二十年时间内,大家是无法抱成两派了。
有的官员虽保住官职,可老底子却存了档。若没有这次改制,老底子怎么会被翻开?
无论郑朗最后怎么让,恨的人同样大有人在。
地震来了,月食也来了,机会也来了。
赵顼借侍讲的名义将郑朗召入内宫,踱来踱去,道:“庆幸庆幸。”
“运气运气。”郑朗也抚胸。
赵顼庆幸的是改制结束得及时,下面一些官员豪强如何拿这件事做文章,终是过了两个多月。改制进行了八个月时间,为什么没有天兆发生,反而在两个月后才有天兆?
难道老天在那八个多月内在打盹?
无论怎么做文章,也做得十分勉强。并且郑朗明智地说了一句,停一停,消化消化。因为改制已经带来骚动,先将它稳住,才能着手第二步改革。不然此时在发动第二步改革,会更乱。
郑朗也感到侥幸。
还好还好,史书关于赵顼这一段历史多是胡说八道的,什么样的妖蛾子,不可思议的传闻都敢往史料里塞。但没有在天气上做文章,此次地震记载得准确。若再早或再晚,后果不堪设想。
一君一臣,一小一老,后怕之下,差一点拍手相庆。
高滔滔在帘后捂嘴偷乐。
郑朗在教,她在旁听,赵顼才二十岁,毕竟受年龄的约束,听起来还十分吃力,高滔滔则不然,她能吸收大半进去。郑朗进宫侍讲,从不讲经义,那玩意儿讲的人太多,无论富弼与曾公亮,或者现在郑朗进谏下,文彦博也有了侍讲的资格。还有低一层的,如司马光、吕公著、范纯仁他们,多是讲经义。
真的很有好处的,讲经义是借口,讲的还是治国道理。多人侍讲,赵顼未能全部吸收,也不可能全部吸收,性子仍然毛躁,但却在不知不觉地缓慢成长着。
高滔滔对经义不感兴趣,感兴趣的乃是郑朗侍讲,讲的就是如何治国用人处事修身。若赵顼继续成长下去,郑朗在中间最少占一半功劳。
至少高滔滔在显著成长。
依然不如赵祯与刘娥,不是智慧的问题,乃是经历。刘娥随刘美自四川来京打工,没有想到京城难混,不得不抛头露面卖艺谋生,东京城鱼龙混杂,想立足何其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