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6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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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乃国家柱石之臣!”韩忠彦再次重复了一遍,“臣只恐这正是契丹离间之计亦未可知。若朝廷无石越,非止交钞之事无法收拾,臣只怕今日罢石越,明日契丹便已南下!”
“君臣相疑,非国家之福,太皇太后圣明,还乞三思!以石越之贤,断不会为此无父无君之事!”
珠帘之后的高太后顿时怔住了。
她并非不知道朝廷对石越的倚重,但她绝未想到,原来连韩忠彦的心里,也是如此倚赖石越!
高太后忽然感觉到一阵恐惧!
她从来不介意分享权力,从执政的第一天,高太后便已经决定,要任贤远佞,她不会如历史上的其他女主一样,任用私人,她会尊重两府的权力,她会与贤者分享权力!如此,国家的政治方能清明。
但是,这种分享,应当是她主动赏赐出去的,而不是被迫的。臣下应当对她的这种贤明感恩戴德,歌颂她的英明与贤德;而不是将此视为理所当然,甚至不容挑战!
高太后缓缓坐下御座,双手却紧紧抓住御座的扶手。她亲眼目睹过三位皇帝登上皇位,也目瞪了三位皇帝的死亡。治平年间发生的事情,更令她终生难忘。她知道宰相的权力,如曹太后那样的人,也会被韩琦说撤帘便撤帘!
而她的御座之前,珠帘之外,还有六位辅政大臣!
即使六哥还年幼,撤帘并不是眼前的威胁,但是,她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辅政大臣们主导的两府,可以轻而易举的架空她!
她垂帘听政还没几天。高太后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地位并不比石越稳固。
但是……她高滔滔依然会回应这试探!
“我知道了。”她冷冷的应道,语气却温和下来,然后,她侧过脸过,问陈衍:“相公们到齐了么?”
陈衍连忙欠身禀道:“回太皇太后,已经都到了。”
高太后微微点了点头,“去召他们进来吧!”
隔着珠帘,高太后默默的打量着鱼贯而入的宰相们。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沉重,而不管他们是否对韩忠彦已经先获召见感到意外,至少表面上,没有一个人流露出惊讶之色。
我会叫他们意外的!高太后冷静的接受众人的参拜,望着韩忠彦从容地走到班列的最后,一面在心里说道。
“太皇太后……”司马光率先出列,但高太后却没有容他把话说出来,“君实相公。”高太后望着司马光,温声说道,“相公可知道王参政的病有无好转?”
司马光绝没想到,高太后竟然在这时候,忽然问起王珪,他以为眼下要紧的事情,乃是讨论那三十七名上书的贡生。但既然高太后问起,他却也不能不答,只得先回道:“回太皇太后,据医官所言,王参政的病,只怕非短期所能痊愈。”
“唉!”高太后轻轻叹息了一声,“治国之要,首在选贤与能。吏部事务繁剧,以王参政的身子,只怕……且吏部亦不能久缺尚书。”她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又缓缓说道:“哀家之意,不若且拜王参政为太子少师,令他在家安心养病,吏部尚书一职,先由范纯仁接任。君实相公以为如何?”
内东门小殿之内,顿时一片沉寂。
宰执们全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曾想到,高太后没有问那些上书的贡生,反而一开口,就要罢掉一个宰相。
而且,这个宰相乃是遗命辅政大臣!
高太后耐心的望着帘外的宰执们。既然不能动石越,那么好歹便给他们开个先例——不要以为辅政大臣便是丹书铁券!
她提出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既然司马光先前说了王珪的病一时半会好不了,吏部尚书如此重要的职位,当然不可能长久空缺。她倒要看看,是谁会反对她?是谁敢反对她!
高太后非常清楚,司马光非常厌恶王珪,而以范纯仁为吏部尚书,更是司马光心里面一直想要的。在事实上,这也将进一步增强旧党的实力。她不知道司马光会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得到旧党的认可,她就更不惧王安石与石越的反对。她期盼着他们站出来反对,这样,她正好可以借机挫一挫石越的锐气。
但是石越与王安石却并没有出来反对。
倒是范纯仁跪了下来,“吏部之重,非臣之愚所能胜任,还乞太皇太后另择贤能……”
但高太后注意到他的用词,他只是推辞对自己的任命,并没有反对罢王珪的相。
“太皇太后英明,若以范纯仁主吏部,国家便不必担心州县长吏不得其人。”高太后万万想不到,石越反而第一个站出来旗帜鲜明的支持她,或者说支持范纯仁。“王公受大行皇帝知遇之恩,乃是遗诏辅政之臣,素以国事为重。王公若知以范纯仁继其之位,亦必感欣喜。”
“子明说得极是。”司马光也接着打破了沉默,“国家多事,吏部的确不能一直无人主持大局。王禹玉虽是遗命辅政之臣,但待其病愈之后,再回两府,亦无不可。”
望着一个个表示赞同的宰执们,高太后忽然之间,竟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他们是对自己的服从与让步么?看起来,倒更像是高太后说出了他们一直憋在心里不方便提起的事情。不仅石越大力赞同,连王安石也不见有多么介意——难不成在王安石心里,至宝丹早已经是死人了么?
憋足了劲,一拳击出,却突然发觉,击中的不是对手,而更像是对手早已觊觎已久的目标……司马光与石越,象是在唱双簧,二人的话滴水不漏,将罢免王珪与罢免辅政大臣不动声色的进行了切割,听起来还像是在替高太后此举向天下交代。
真正和这些宰相们打交道后,高太后终于对她的宰相们,有了更多的认识。
她越发意识到巩固权力的重要。
不管怎么样,这一回合她没有输。
“既然诸位相公、执政都同意,范公亦不必再推迟。”高太后的语气,变得更加谦和,“而刑部尚书一职,哀家以为韩忠彦足当此任……”
“太皇太后。”石越这次却是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以韩忠彦之能力,做刑部尚书绝无问题。韩忠彦为大行皇帝所看重,原亦当进两府。只是刑部尚书与知开封府,似不可一身兼此两任。”
“以臣之资历,原亦难当此重任。”韩忠彦也连忙出列拒绝,“太皇太后错爱,臣感激涕零,然秋官之重,臣实不敢任……”
“大行皇帝视卿为托孤之臣,石相公亦称卿能,卿何必妄自菲薄?”高太后可不想理会韩忠彦的推辞,她需要韩忠彦进两府。她的确能够信任司马光,但她却永远无法命令司马光。而且,司马光始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外朝宰相。“至于开封府……可以另择贤能。”
“然臣乃是桥道顿递使。”韩忠彦的态度,比想象的要坚决。
“你还是桥道顿递使!”高太后不容置疑的宣布,“召吕公着回来,开封府便交给吕公着!”
吕公着?!
一时间,不仅韩忠彦停止了反对,石越和王安石也都吃了一惊。果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王安石不由看了一眼石越,不知道石越若是早知如此,还会不会劝他出镇杭州?
“太皇太后!”司马光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脸色变得难看的石越。司马光心里也很清楚,闹出这么一码事,但高太后却先是罢王珪,又委范纯仁、韩忠彦以重任——这三人也还罢了,但吕公着却毕竟是得罪先帝之臣。如此急着拨乱反正,消息传出,只会进一步刺激那些对高太后心存怀疑与不满的人,也会让维护、怀念大行皇帝的人感到难以接受。这么做只会激化矛盾——而以石越的立场,他若不坚决反对,定然也会招致议论。但石越如若真的反对,却又不免让旧党心生猜忌。
司马光知道,此时应当是他来说话的时候,“太皇太后,臣听说吕公着染恙在身,不如暂且令蔡京权知开封府。”司马光说得很委婉,“朝廷不能尽用老人。开封府乃是朝廷磨炼绝佳之所,蔡京资历虽然稍浅,却是可造之才。”
“蔡京?揭发永顺钱庄案的蔡京?”高太后望着帘外的司马光,她自然不会相信吕公着抱恙在身——此前可从未听人提过。但是宰相们也有自己想要安插的人,吕公着迟一点召回也没什么——只须她提过这个名字,日后便不用担心没有人举荐吕公着。司马光的面子,她是一定要给的。
“正是此人。蔡京之才学,太皇太后可以问问子明相公……”司马光应道。他却不知石越正在心里头苦笑——这个世上,能同时在石越与司马光门下都如鱼得水的人物,也只有蔡京了。石越心里非常清楚,虽然品秩没有变化,但做到权知开封府,从此蔡京的仕途,便已经正式进入了另一个天地。他虽然有意抑制一下蔡京,但此时却也无法开口反对——因为司马光的确是在帮他。
他只好也硬着头皮说道:“以蔡京的能力,足以尹开封。”
高太后望望司马光,又看看石越,终于点了点头。“便以蔡京权知开封府。他处分事情,若能有韩忠彦这般果断,朝廷便可无忧。”
“韩忠彦确是不曾辜负先帝知人之明。”司马光终于有了机会提起那些贡生,他侧过身,望着韩忠彦,问道:“大尹可是已经审问过那些贡生了?”
“是。”韩忠彦连忙欠身回道:“此事原来不过是这些贡生醉酒闹事……”
司马光几乎疑心自己听错,“醉酒闹事?”
“正是如此。”韩忠彦道,“按律夺其功名,杖责后赶回原籍便可。”
第六十五节
直到当天晚上,当石越前往司马光府上,与司马光一道给王安石饯行之时,石越还在想着韩忠彦说出“醉酒闹事”时司马光的表情。
其实当时石越也好不到哪去——他差一点便笑出声来。
“醉酒闹事”!
平时看起来忠厚老实得有点懦弱的韩忠彦,似乎永远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按理这桩案子韩忠彦应当避嫌,但是连御史台那些一向就喜欢找人毛病的御史,这次也罕见的无人说三道四。
一次有趣的断案,有时候的确能缓解剑拔弩张的对立情绪。
不过,对于高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