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5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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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不测,保慈宫垂帘听政……”
“非有非常之功不可……”
一句一句的,在吕惠卿耳边翻滚着。
雍王固不足道,但总好过太后垂帘!策立之功,更是非同小可——想想韩琦家的殊荣,做了三朝宰相,死后皇帝还下诏让韩家世世代代都有人担任相州的地方官!韩忠彦又有何能,仗的还不是韩琦的遗泽么?
策立之功!
吕惠卿猛地晃了晃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此之时,吕惠卿最为被动的,是京师之中,无得力之人可以助己者。还是要召回安惇,与他重修旧盟!吕惠卿的目光,又落到了王安石的那封信上。
第二十九节
一团团阴惨惨的乌云,在初冬的天空中,缓缓地移动着,整个蔡府都仿佛沉没在这些乌云的阴影中一般,感觉阴冷阴冷的。
蔡京背着双手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天空中的乌云,仿佛想看透那厚厚的乌云后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他身后,范翔笑吟吟地打量着房中的布置,他似乎是被房中那土漆木架上的陈列迷住了,随手拿起一件海外的奇珍异宝,啧啧感叹一番,便又放回,立马又捡起另一件宝贝来品玩赞叹。一面还不住嘴地笑道:“我怎么便没这般好命?要当官,还是要去杭州……”
听到这话,蔡京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旋即笑道:“范仲麟你怎么便不想去凌牙门?蔡持正家才叫富可敌国——听说蔡渭这回可是送了一座象牙座钟给舒亶!”
“那多半是谣传。”范翔笑嘻嘻接道,手里却没有停着,又拿起一座三佛齐的水晶塔来细细端详,笑道:“这可是宝贝。”
蔡京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你怎知便是谣传?”
“我自然知道。”范翔将水晶塔放回原处,一面笑道:“舒亶抓蔡渭,不过是个障眼法。蔡渭是冯京的女婿不假——但舒亶这么做,却只是告诉冯当世,他是被逼无奈的。别人都不知道舒亶与蔡确私交甚好,难道冯京也不知道?”
“舒亶与蔡确私交甚好?”蔡京倒真的吃了一惊。
“你道舒亶为何盯上陈世儒这案子?我有日和几个开封府的小吏一道喝酒,才明白此中原委。蔡确有位同年与舒亶是同乡。陈世儒案发,是蔡渭托了这位同年找舒亶来报仇,当年陈执中曾经羞辱蔡黄裳……”范翔的眼睛一直在蔡京的陈列上面移动,“你说蔡渭怎么便会被牵连进去呢?这不过是舒亶的苦肉计罢了,做做样子给冯京看。蔡家送过东西给舒亶那自是不用说,但象牙座钟都能传出来,显见是有意为之——若有人拿这个来弹劾舒亶,便上了他恶当。到时候皇上下旨问蔡渭,有没有这事。蔡渭一口否定。从此以后,别人再说舒亶什么坏话,皇上都不会相信了……”
蔡京目不转瞬地望着范翔,他知道范翔现在是石越面前的红人。但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范翔被石越看重,是有道理的。
“舒亶这点子伎俩……”范翔使劲摇了摇头,终于不再看蔡京木架上的东西,转过脸来,望着蔡京,叹道:“只怪范公依然犹豫不决。不过,不瞒蔡兄,我倒是挺佩服范公的。扪心自问,这时节还能守正道而不改其志,的确称得上君子的。”
“那是守小义而失大义。”蔡京却不以为然。
“何为小义,何为大义,那是很难说的。”范翔笑了笑,却不与蔡京争辩,又说道:“不过以我等之智,亦不必劳神分辩。我只知道石公所持的,便是大义,如此足矣。”
“正是。”蔡京言不由衷地附和道。
“既然蔡兄也这么认为,那么事情便好办了。”
“什么好办了?”蔡京装着糊涂。
范翔忽然直视蔡京的眼睛,半晌,方淡淡笑道:“石公说,范公虽想要守道而亡,我等却不能坐视正人被难,奸小乱国。范公可以做他的君子,小人不妨便由我辈来当好了。”
“仲麟之意是?”蔡京迎着范翔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蔡兄是个聪明人。”
“兹事体大。既非石公亲口所说,又不曾有石公的亲笔……”
他话未说完,范翔已打断了他:“蔡兄信不过我么?”他言笑晏晏,但话里却是藏针。
蔡京连忙赔笑,口中却依然有迟疑,“不敢,但……”
范翔笑着望着蔡京,忽意味深长的说道:“蔡兄,在下有句忠言相告——人孰不爱身?但兄身处漩涡之中,便是想明哲保身,只怕亦未必能够!”
蔡京心头一震,忙笑道:“仲麟莫要误会,我岂是想要明哲保身之人?”
“以兄之智,必不至此。否则以石公知人之明,又怎么会如此倚重蔡兄呢?”范翔见蔡京神态,又嘻嘻笑道,“石公也是一向夸赞蔡兄有勇有谋,敢于任事的。”
蔡京见他这样,口中说着“岂敢”,心里却不禁苦笑。他并非是想在此时与石越撇清关系,改投门户,他甚至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他也不敢心存观望,以他此时的资历地位,根本没有资格进行观望。自从熙宁八年起,蔡京便已经将自己的命运牢牢地绑在了石越身上。即使石越一时不得志,蔡京也坚信石越终有一天会重新执掌大权,他知道唯有追随石越,才能替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但他的地位越高,自保之心却不免越重。熙宁八年的时候,蔡京不过一绿袍小官,在汴京没有半点背景,也不得人赏识,曾经求见王安石却被当面羞辱,石越出知杭州,对蔡京来说,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自然要牢牢抓住,攀上这棵高枝。那个时候为了得到石越的信任,蔡京什么事都敢做,所谓“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便当五鼎烹”。蔡京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年的决然。而他的付出也得到了回报,虽然石越没有推荐他做馆阁,但不到十年的时间,从钱塘尉,到市舶务,到杭州通判,知州,到太府寺丞,升迁速度之快,令许多人羡慕。若非石越被闲置了几年,他的升迁也许还会更快些。
然而做到太府寺丞后,蔡京却不可避免地也要爱惜自己的羽毛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没有的钱塘尉了。他依然会追随石越,但他心里却并不愿意成为石越的开路先锋,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石越“功成”之日,他已经成为石越前进路上的枯骨,那么他的追随又有什么意义?
但范翔分明是逼他来做先锋。此时吕惠卿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蔡京只要想想,也会不寒而栗。他想试探范翔,想从他口中,多了解一点石越的想法,甚至是得到某些保证。但是,范翔却没有给他半点机会。
范翔现在是石越面前的红人,范翔的态度,也即是石越的态度。
他要率先攻击吕惠卿,若见效,他便能得到支持;若无效,那他就会被无情地抛弃。甚至,也许他就只是石越与吕惠卿交易、妥协的筹码——这亦有可能。这个时刻,蔡京知道,迟早是要来的。他自从到汴京之日起,就在为这一刻准备。他甚至想过利用司马光。但是他毕竟不敢轻举妄动,却不料还是拖不过去。
他已别无选择。蔡京暗暗后悔自己一时的妄想,他当然不希望范翔将自己的迟疑告诉石越。他眼珠转了几转,最后停留在书架上的水晶塔上。
送走范翔后,蔡京吩咐家人将那座三佛齐的水晶塔送到范府,又换了件便服,只带了蔡喜一个人,也不叫马车,也不骑马,主仆二人徒步往熙宁蕃坊行去。
熙宁蕃坊的商家许多和杭州的海商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有一些人是认得蔡京主仆的,只要他进了店门,无不奉迎备至。蔡京仿佛只是出来散散心,走了几家杭州大海商的分店,进去后,便和各家的掌柜喝茶,叙闲话。如此,到下午日昳时分,主仆二人又到了惠民河边上的一家店铺前。蔡喜抬头看了看店铺的招牌,笑道:“大人,这犀光斋乃是杭州曹家的店子,曹家的生意……”
蔡京却只“嗯”了一声,不待他多说,已朝店中走去。未到门口,那店里的掌柜早已迎了出来,长揖笑道:“蔡大人可是稀客,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蔡京笑着扶起那掌柜,一面笑道:“五郎哪来这些虚文?”
蔡喜在一边看他们亲热地寒暄,呆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打小跟随蔡京,算得上是蔡京的心腹,自以为蔡京的事情,他无不知情,不料他与曹家打过无数交道,却竟不知道蔡京与曹家如此熟悉。
这犀光斋蔡喜原是很熟悉的,对于杭州曹家,更不陌生。曹家自从小舍人曹友闻接管家业后,家业便越来越大。曹友闻与石府的几个先生交情极深,与薛奕也私交极好。凭着这些关系和曹友闻的手腕,不到十年之内,曹家逐步占据了宋朝硫磺、硝石进口量的近三成份额,更几乎垄断了整个南海地区的犀制品贸易——当时宋朝本土已经极少有犀牛存在,西夏人曾将自己的一种竹牛角伪称犀牛角,卖给宋人制弓,牟取暴利,骗了宋人整整一百多年。直到恢复灵夏之后,白水潭博物院的学生去灵夏考察,才发现真相。但由此亦可知道,犀牛角在宋朝有多受欢迎。而在南海三佛齐等国,却存在着大量真正的犀牛。犀牛角既可以制成真正的宝弓,又是一味极好的药材——可以制成春药,还可以制成犀杯等奢侈品……曹家通过种种手段,几乎垄断了婆罗洲、爪哇、须文答剌等地的犀制品收购,将之运回宋朝贩卖,不仅赚取了大量的利润,更令得曹家声名大振,获得了更多的机会——宋朝法令禁止杀牛,而曹家就在婆罗洲购买了许多土地,雇佣宋朝流民与昆仑奴养牛,将牛肉卖给凌牙门的宋人,将牛皮、牛角、牛筋卖给宋朝军器监,从而获得了军器监大量的订单。据说宋朝东南禁军,包括海船水军的每一张弓里,其中都有曹家的利润。不仅如此,甚至有传闻说,曹家还在婆罗洲私设作坊,制造弓箭、盔甲,偷偷贩卖到高丽、日本,连薛奕的海船水军,也曾经私下采购过曹家的武器。但也因为其与薛奕的密切关系,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