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3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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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焕也吃了一惊,将信将疑地望了梁乙萌一眼,他与身边的络腮胡武官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这是何时的事情?这厢却是有紧急之事。”
“未到半炷香的功夫。要不我再差人去请老将军回来?”梁乙萌热情地笑道。
文焕心里计算一下,人算不如天算,嵬名荣虽不在此处,不过西厢大营之事,却也更加简单。他笑了笑,道:“罢了。既如此,请梁大人接旨吧。再另找人宣嵬名将军便是。”
“那,文侯请!”梁乙萌做了个手势,让开一条道来。在这当儿,他望了文焕一眼,二人的目光正好碰在一起,文焕只觉梁乙萌的眼中,有一丝奇怪的神色一闪而过。但这当儿也不能多想,文焕赍着夏主的圣旨,率着亲兵侍卫们,大步往中军帐走去。到了中军帐内,他才意外的地发现,这里竟早已摆好了香案等物。
梁乙萌笑道:“刚迎了太后懿旨。”
文焕心下略宽,按捺住心中不时浮起的莫名的焦虑,快步走到香案之前,朗声说道:“梁乙萌接密旨,余人回避!”
梁乙萌微笑着朝部众挥了挥手,他身后随即传来一阵刀剑与铠甲碰击的声音,众将一齐退出了大帐。梁乙萌这才上前几步,跪拜下来。文焕清朗的声音,在帐中响起。
“敕令:御围内六班直西厢都统军嵬名荣、副统军梁乙萌,即刻随溥乐侯文焕觐见,朕有军国机务谘议……”
文焕的手诏尚未宣读完毕,帐外又有喧哗之声,只见一阵急促的脚步,从远至近而来,仿佛是有人小跑着冲向大帐一般。梁乙萌正惊疑地望着文焕,早见一人手执金牌,闯进帐中,高声宣道:“召嵬名荣、梁乙萌速速进宫见驾!”
文焕心中暗赞这出戏演得逼真,他快步走到梁乙萌面前,将夏主的手诏递过去,说道:“必是军情紧急,梁大人速速领旨,随某进宫。”
梁乙萌却默不作声,似乎在犹豫什么。
“梁大人还不领旨?”文焕趁着他没有反应过来,又连声催促。他一面观察形势。现在中军帐中,只有自己的十几个亲兵,要就地格杀梁乙萌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脱身和善后?
这个梁乙萌,虽然威信远不及嵬名荣,但也不是好对付的——梁乙萌与梁乙埋父子关系一般,在梁氏家族内部并不算受重视,但是却受梁太后的看重。他也算是得到夏军普通兵众所认可的将领,此人为人一般,但箭法在西夏军中却颇为有名,有个外号叫做“梁神箭”。军队有军队的逻辑,勇猛善战的将领,在军中是受欢迎的。何况梁氏在军中也还是颇有党羽的。至少在西厢大营中,梁乙萌也不是说杀就能杀的。所以,不到万一得己,极端的手段必须谨慎使用。毕竟文焕也不想毫无价值地死在西厢大营。
文焕朝随从使了个眼色。亲兵们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峥嵘。
“梁大人?”
梁乙萌想了一会,似乎觉得不对,一面说道:“嵬名老将军不营中,臣……”一面悄悄伸手摸向刀柄。他的手尚未碰到刀柄,“唰”地一声,两柄雪亮的腰刀架到了梁乙萌的脖子上。
“不得无礼!”文焕朝亲兵呵斥道,却没有命令他们放开梁乙萌,反而笑着对梁乙萌说道:“梁大人不是想抗旨吧?”
“文侯此是何意?我梁乙萌素来忠义,岂会抗旨?”梁乙萌的脸腾地就红了。
“不是抗旨便好。”文焕走近几步,笑道:“那么梁将军,兵符何在?”
“文焕,你想造反么?”梁乙萌高声叫道。
“叫这么大声,想找救兵么?”文焕脸上笑意更浓,“本侯奉有圣旨,梁将军随本侯见驾,商议军机,西厢大营,先由野利将军代领。”他一面说,一面指了指那个络腮胡子野利兰。
“圣旨在哪里?”梁乙萌硬着脖子叫道。
野利兰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在梁乙萌面前打开,果然,上面写着令野利兰代领西厢大营的赦命。文焕笑道:“梁将军请看仔细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本侯劝将军还是速速交出兵符。”
梁乙萌看到那份赦命,仿佛被霜打蔫的茄子一般,脸色灰了下来,垂头道:“兵符与将印是嵬名将军随身携带,我不知道在哪里。”
文焕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梁将军,此时负隅顽抗,又有何益?”
梁乙萌瞥了文焕一眼,语带讥刺地说道:“人算不如天算。我命在君手,何必诳你。”
野利兰看了看帐外,走到文焕身边,低声说道:“文侯,此事须速决。”
文焕何尝不知道久拖不利,但是这件差事,办得却总是让人不能放心,他苦笑道:“若无兵符,将军能弹压住西厢大营否?”
“只须拦住嵬名荣不归此营。末将有圣旨在握,尽可弹压得住。”
文焕寻思了一回,似乎亦别无他策——他毕竟不能在西厢大营的中军大帐拷问梁乙萌。当下拿定主意,对野利兰说道:“如此拜托将军。我只带两人回宫复命。余人都留给将军。”
“文侯放心。”
梁乙萌对于自己的败局,似乎是抱持着认命的态度。接下来表现得相当合作,毫不反抗地随着文焕一道出营,前往西夏王宫。但不知为何,也许是事情过于顺利,文焕心中,竟然始终有着隐隐的不放心。
梁乙埋国相府。
疾驰往返于王宫与国相府之间的使者前后相继,但是十二道金字牌梁乙埋都置若罔闻。使者连梁乙埋的面都见不着。
“国相,他们先动手了……”梁乙埋的府上,幕僚们七嘴八舌的商议着。
“这哪是召国相议事,分明是想学吕后擒韩信……”
“这不是金字牌,这是催命牌啊……”
梁乙埋却始终眯着双眼假寐,不发一辞。这些幕僚们,吃干饭的本事是有的,真正节骨眼上,却没有人是可以依赖得上的。
小皇帝这次总算是抢先一步动手,但是动作却未免太大了。梁乙埋是绝不肯轻率地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去见夏主的。但是区区一次援辽之议,金牌使者来了十几趟,这中间的蹊跷,梁乙埋岂能嗅不出来。他早已派人分成三路,前往梁太后处、梁乙逋的军营与御围内六班直西厢大营。
只要这三处不失,笑到最后的,绝对是他梁乙埋。
同时,为了反击,梁乙埋又以军令诏李清、文焕等人往府中议事。这是为日后留余地的做法——当然,如果李清、文焕等人真敢来,他梁乙埋便敢处死他们。
现在的关键,是要尽快让梁太后、梁乙逋、嵬名荣知道发生了事变。
听着面前的幕僚们议论纷纷,一时间,梁乙埋心中泛起一种智珠在握的快感。一种居高临下,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的快感。也许,梁乙埋养了这许多慕僚,其目的本身便是为了享受这种快感的。
“镇定若素”的梁乙埋相信,以夏主掌握的兵力,在一天之内,很难攻克国相府,而一天的时间,足够让梁乙逋做出反应。但是他却并不知道,他的使者,未必就可以安全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此刻,羽林军左军统军仁多保忠率本部人马,已将国相府通往外面的道路严密地封锁起来。梁乙埋派出去的每一个使者,都成了仁多保忠的俘虏。
只要控制住全部御围内六班直,就可以软禁梁太后,就可以以梁太后的名义召梁乙埋与梁乙逋,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政变成功……即便事情不能如此顺利,也可以凭借大义的名分与御围内六班直的实力,攻下国相府,与梁乙逋周旋,支持到各地勤王之师的到来……仁多保忠一直在等待着文焕成功的消息。
御围内六班直西厢大营至西夏王宫的距离并不是太远,但也不很近。
文焕带着两名亲兵,押着梁乙萌赶往王宫。东厢大营的主力早已调至王宫,梁太后手中只有当值的侍卫。凭借着东厢的优势兵力,无论用计谋还是用强,总之有足够的把握控制住梁太后——只要野利兰能顺利控制西厢大营,那么驻扎在西夏王宫附近的武力,便全部被夏主一派控制,梁太后的侍卫无论如何也是支持不到援兵到来的。而如果真能控制梁太后,局势就会朝着有利于夏主的方向发展。不过……文焕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这样寒冷的天气,并非用兵的季节,如若政变能再拖两个月,一切就完美了。
梁乙萌出大营不远,就被文焕谨慎地缚住了双手。但是他却始终是安之若素,让文焕心中始终是疑窦难开。
“文侯。”在离王宫大约还有五箭之地的时候,奔马上的梁乙萌突然唤道。
“梁大人,忍耐一会,马上便到了。”文焕淡淡地回道,既没有胜利者的傲慢,也没有因此停下来。
“我想与文侯做笔交易。”梁乙萌的声音穿过愈来愈大的风雪,清晰的传入文焕的耳中。文焕心中一动,高声喊道:“停!”一面猛拉缰绳,只听到战马长鸣一声,已勒住了坐骑。两个亲兵也勒住自己的战马,牵着梁乙萌的坐骑,走到文焕近前。
“交易?”
“正是,交易。”梁乙萌着重强调了“交易”两个字。
文焕右手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梁乙萌,没有说话。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次我进了王宫,性命八成是保不住了。皇上恨国相入骨,拿我来出气,也是难免。”梁乙萌的语气中竟似带着几分自嘲。
文焕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坦率的点头道:“梁大人说得不错。”
“我梁氏一族人丁兴旺,国相与太后也未必在意我这条小命。”梁乙萌自嘲之意更浓,“这个时候,我也只有靠自己来自保了。”
“梁大人是想让我放了大人么?”文焕不动声色的问道。隐隐地,他感觉到极大的不妥。自陷入西夏之后,文焕的警惕性渐渐有了脱胎换骨的提高。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是一点也不错的。
“不错。”梁乙萌似乎颇有信心与文焕谈成这笔交易,“当南朝虎视眈眈之时,大夏却祸起萧墙,无论谁胜谁负,最终都只能是南朝渔翁得利。文侯只要做个顺水人情,放我一马,我立马举家离开夏国,无论是大辽、南朝,还是大理都不愁没有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