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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新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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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也不能没有不安,怎么敢上唐宋八大家门上去欺世盗名?这时候听他们七嘴八舌的介绍,石越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众人不知道他的心思,因争持不下,李敦敏便向他笑道:“如何?子明,你可决定去见谁了吗?”

好在石越颇有急智,脑中灵光一现,想起陆游的名篇,暗道:“王冕的也用了,再借借陆游的,也无所谓了。”计议一定,便微微笑道:“数岁之前,在下也曾填过一阙《咏梅》,调寄《卜算子》……”一面说,一面起身,折下一枝白梅来,回转席中,轻击酒案,低声吟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他念到此句,忽然想起自己的遭遇,语气不免更加悲沉,顿了一下,方继续吟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无意苦争春。”唐棣重复了一句,叹道:“以子明的才华,我辈如荧虫望月,不料却恬退如此,无意功名,安于寂寞。可敬!可叹!”

陈元凤却颇不以为然,昂然说道:“大丈夫立于世间,当博取功名,名彪青史。生不得五鼎食,死亦要五鼎烹。子明才高如此,何苦效腐儒酸状,欲迎还拒?”

李敦敏见陈元凤言辞之间已近于无礼,生怕石越见怪,连忙笑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孔子主张进取,但也一样称赞隐士的高洁。我们来考进士,报效朝廷,是圣人认可的。子明洁身自爱,也是圣人所称赞的。”

石越本来也不甚介意,见李敦敏如此,不免笑道:“几位都是考进士的吗?”

“正是。”陈元凤语气中颇有自傲之意。

石越读过史书,知道当时进士一科,最为荣耀,他们参加解试时,在有些地方,是五六十个人争夺一个解额【参加省试的名额】,能得到此资格的,自然都有骄傲的本钱。但这些东西,对于石越来说,简直就是毫无意义——他到此时,对未来依然是一片迷惘,当下也只是淡淡一笑置之。

但是众人一旦开始了有关于进士考试的话题,却是人人关心,个个在意。柴贵谊便说道:“国朝进士科,惯例一直是试诗赋为主的,可是今年五月朝议要罢诗赋、明经诸科,专以经义、论、策来考试进士,议论纷纷未定,我曾听说是被苏直史阻止了。今岁秋试【宋代解试一般在七八九三个月举行,故称秋试。省试一般在元月至三月举行,称春闱。殿试一般在三月举行】,明经诸科未罢,而诗赋依然是进士科考试的内容,但废除诗赋的流言一直没有平息。我平日里思虑这事,却终是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诸位的意见如何?”

他说到此事,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或说不会废,或说拿不准,一时间又开始争论不休。石越在旁静静听他们讨论,才知道柴贵谊说的“苏直史”就是苏轼。王安石变法本是中国历史上的大事,石越也曾留意研究,这时候便细细回想,忽地想起《宋史》上苏轼那篇直斥王安石改革科举是“多事”的奏章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顿时清清楚楚摆在了他面前。忽然之间,石越竟有了一种“上帝”的感觉。

李敦敏对石越十分钦佩,因此便时时着意石越的神态,这时忽见他露出智珠在握的笑容,心中一动,向石越笑道:“子明,依你的看法,究竟是会变,还是不会变?”众人见问到石越,立时也都安静下来,静静等待石越的判断。

石越却犹疑起来。他完全不知道如果贸然说破历史的玄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众人见石越既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只是望着手中的梅枝出神,更觉高深难测,竟是一个个屏气凝神,不敢打扰他的思绪。一直迟疑了十来分钟,石越手中的梅枝轻轻敲在了案上,“妈的,既然老天爷开我这么大一个玩笑,我还管什么后果不后果?”石越心里竟泛出一丝报复的快感,“除死无大事,我现在和死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老子偏要扰乱这段历史玩玩!”

他既然拿定了这玩世不恭的主意,便收敛心神,淡淡地朝众人一笑,缓缓说道:“这件事情我虽然知道,却不敢乱说。”

陈元凤大是不信,笑道:“朝廷尚未有决断,子明便说知道,便是周濂溪、邵尧夫【即周敦颐、邵雍。二人都是宋代名儒,道学家,精通太极、易经之说】也未必有这般本事吧?”

石越见他质疑,便微笑不语。

唐棣却诚恳地向石越说道:“子明,我相信你的确知道。若是方便说,便说;不方便,不说也无妨。”

李敦敏也点点头,笑道:“我也信得过你。”

柴氏兄弟却是将信将疑,不置可否。

石越本意不过是故弄玄虚,却不料唐棣与李敦敏如此信任,心下也不禁感动。他朝二人微微点头答谢,望着陈元凤笑道:“对于天道的体悟,各人有各人的方法。我不敢和周、邵二位先生相提并论,但是我却可以清楚地知道,明年春闱,一如旧法,然而殿试却要废诗赋,只试策论。”

石越如此断然的判断,顿时让众人都面面相觑。

陈元凤心中不信,略带嘲讽地笑道:“朝议已定,子明却口出惊人之谈!王相公执政,久欲改革科举,若说最终变革,也是平常,但是焉有省试如旧,反倒只变殿试之理?我观子明诗词,可比大苏,不料又精通河洛之学,真是能者无所不能。想必家学渊源,敢问子明是何方人士?”

提起这个“何方人士”,石越就不禁起了自伤之心,黯然良久,才半真半假地说道:“我两天之前突然出现在汴京城南六十里的一块农田,自己的出身来历,父母妻儿竟是全不记得了……”

众人听到这样奇异之事,无不瞠目结舌。陈元凤根本就不相信,只以为石越要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世,便连李敦敏、柴氏兄弟,也觉得匪夷所思。唯有唐棣同情地走到石越身边,递过一杯酒去,恳切地劝慰道:“子明不必伤怀,你的装束天下少有,凭着这身装束,未必不能打听到你的家乡与高堂,况且你才学非凡,令府上毕竟不能是无名之辈。来,喝了此杯,大丈夫不可灰心丧气。”

石越见唐棣如此,心里更觉感动。只是自己的来历,既说不得,说出来人家也不信,不得不装糊涂。想到父母朋友,伤心之处,便有借酒浇愁之意,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说道:“我方才所说之事,信与不信,任凭诸位。只是我泄露天机,罪过非浅,还盼诸君不要外泄,否则于你们也是祸非福。”

“我等理会得。”李敦敏郑重点头,温声说道,“子明,我相信你。”

一股暖意从石越的胸中升起。想起这些真挚的信任与友谊,想起再也无望回到亲人身边,想起自己飘零在另一个时空的孤寂……借着几分酒意,石越拿起手中的梅枝,轻击酒瓮,沉声吟道:“玉楼十二春寒侧,楼角何人吹玉笛。天津桥上旧曾听,三十六宫秋草碧。昭华人去无消息,江上青山空晚色。一声落尽短亭花,无数行人归未得。”

这词虽然不是应景之作,但是石越自怀身世,别有怀抱,自他吟来,则尽是悲怆之意,特别是念到“无数行人归未得”这一句之时,更是反复长吟,让人闻之心伤。

唐棣等人虽然从未听过这首《玉楼春》,而且石越往往是吟词而非唱词,颇显奇异,但是听石越吟到伤心之处,却也一样为之动容。便是连陈元凤,也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怪石越了……这一年的冬天,是石越永生也不能忘记的。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气!在没有温室效应、自然环境没有被破坏的古代,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甚至可能觉得不习惯。

那日在相国寺结识唐棣等人,石越醉醺醺的被众人扶回客栈休息,众人见他才华出众,心里都以为此人将来必成大器,此时落难,不免纷纷想要解囊相助,却被唐棣全部拒绝了。唐家是蜀中豪商,祖上曾是交子的发起人之一,唐棣更是家中的长房长孙,因为宋代科举并不歧视商人【唐代工商可入仕,至宋代,宋太宗淳化三年诏书:“工商杂类”不得应举,另一方面又说:“如工商杂类人内有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亦许解送。”于是此禁实际上废除。终宋一朝,并不歧视工商参加科考】,唐家便让唐棣着意进取,博取功名,他来京参加省试,他父亲唐甘楚早已下令唐家在京商号银钱,任他支取,若非他喜欢客栈中参加省试的读书人多,方便呼朋唤友,早就在京师买下房子了。此时要资助一个石越,自是不劳他人费心。石越心里感激,嘴上却无半句感谢的话,唐棣固然不以为意,便是那陈元凤等人,也以为是石越对钱财之物看得甚轻,因此并不特别在意。

之后八九天里,石越平日里便随着唐棣等人一起游学,他们探讨经义的时候,他便在旁边静听,偶尔忽有惊人之论,便引得众人佩服不已。但众人若要和他探讨,他却只笑不答,过不久众人都知道他的习惯,以为他生性不爱多言,便不再纠缠。却不知道石越虽然国学功底不错,却终是怕言多必失,因此格外慎重。更何况石越也自知古今发音虽然有别,在别人看来,自己发音怪异,更不愿意启人疑窦,因此凡事皆以谨慎为先,只是加意了解、学习当时的风俗习惯,特别是学习开封官话。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不用多久,他说出来的开封官话也算有模有样了。

这天连日大雪之后金乌初现,汴京城里行人增多,更觉繁华。因为唐棣约了去会客,石越便赶大早起来,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圆领窄袖葛衣,因为没有长发,便只戴了个方巾帽。北宋的衣装以简约自然为尚,并不太合石越的审美眼光。若依他之意,这些衣服全需改良,不过此时自己都是寄人篱下,哪里能够挑三拣四呢?石越哑然失笑,暗自摇摇头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快步走了出去。

唐棣和李敦敏、柴氏兄弟早就在客栈大堂里等候,见他出来,唐棣立即大声笑道:“子明,今日难得天公作美,我带你去个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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