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2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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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太后沉吟不语,似乎颇有迟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范纯仁是方正君子,自然也信得过。可惜威望不高。但石越……总之,非常之时,公宁召王安石赴京,也不可太过相信石越。”
司马光不料曹太后如此疑忌石越,不禁霍然心惊,忙欠身道:“臣谨记在心。”
曹太后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实是也挑不出石越有什么错,本也不当疑心他。但是他总让老太婆放心不下。若是皇帝好端端的在位,他自然是国之良臣,是信得过的。但是皇帝若一旦大行,石越实在太年轻,待到我那曾孙亲政,他还正当壮年,只怕难以善始善终。而且……”
司马光静静地听着下文,却曹太后却迟迟不语,似乎心中正有事踌躇难定,又过了许久,才听她缓缓说道:“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醒初,深院月明人静……这,是君实相公的词作罢?”
司马光做梦也料想不到此情此景,曹太后竟然会吟出自己当年的小词,这么一首情意绵绵的小词,突然在这样的时候被提及,他一时间不由大感窘迫,一张老脸都红透了。
曹太后似乎淡淡一笑,轻轻说道:“这首词是司马公年轻时所写吧?词间真情流露,哀家很久以前就曾听人提过,是以一直记得,甚至颇为感动。‘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装成’,君实相公当年喜欢过的,定是一个美貌的女子吧?”
“那是臣年轻时喜欢过的一个道姑。”司马光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对于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他也并也不想去否认。
“是啊,以司马公如此守礼之君子,年轻之时,尚且还会喜欢一个道姑。但是石越呢?他虽然也算是锦衣玉食,但却不爱财,清廉之名闻于天下;他少年得志,如今身居高位,可丝毫不见骄矜之态;他为人风流倜傥,却对夫人忠心不贰,不仅没有纳妾,听说还有个女子为他而死,他也不曾将那女子纳入家中;他平生行事,似乎从不谋私,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朝廷社稷。他还懂得进退,知道不居功。听说他幕中有奇谋之士,竟然也不稀罕朝廷的爵赏。司马公,你熟知史书,你可知道历史上这样的人有过几个么?”
司马光心中一震,可是声音依然是平静的:“臣愚昧。”
曹太后淡淡说道:“相公能做《资治通鉴》一书,哪里会不是不知道?不过是不敢说、不愿说罢了。老太婆虽是女流,却也读过史书。这样的人物,历史上只有两个……”说到此处,太皇太后的声音顿了一顿,然后再轻轻的凝重地说道:“一个是制礼作乐的周公,一个篡位代汉的王莽。你说石越他是周公呢?还是王莽?”
“臣不知道。臣以为石越人才难得,不可以猜忌而不用。”
“你这话是正理。石越这样的人,兴许就是周公,但是就怕万一是王莽,就悔之无及。所以,我以为石越这样的人,是国之能臣,国之干材,却不是社稷臣。老太婆这么说,不是猜疑他,也是为了保全他,让他只有机会表现他的好,没有机会表现他的坏。”
“臣当铭记在心。”
“嗯。我信得过司马公。外间之事,司马公还要多加小心,若不得已,就派人去召王安石,王安石做了五年宰相,在朝中自有威信。只是那时候司马公却不可再拘泥于变法不变法的成见……”
高太后望了一眼匆匆离去的司马光的背影,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虑。在慈寿殿门前定了定神,这才走进殿中。
“娘娘。”高太后走到曹太后床前,挥手让宫女让开,替曹太后盖好被子,挨着床沿坐下,笑道:“娘娘,好点了么?”
“老了,不中用了。我怕是熬不过这一关了。”曹太后叹了口气。
“娘娘福大命大,断然没事的。我已经请了一群道士,去流杯殿祈禳。相信很快娘娘与皇帝就会好起来。”
“去流杯殿祈禳?那是做什么?”曹太后心中一凛,望着自己的这个亲侄女。
“宫中有点流言,说是皇子命太大,所以一出生就克娘娘与皇帝。请几个道士作场法事,就会没事。所以我就让太清宫几个道士去作法……”
“荒唐!”曹太后立时作色,怒声骂道:“谁敢传这种无法无天的谣言?立即斩了——你平素是个明白人,怎的此刻如何这么糊涂,竟信这等不经之事?!”
高太后不料自己这个好脾气姨妈如此发作,不由赔笑道:“这也不是大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曹太后冷笑道:“什么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将来佣儿是可能继承大统的,你这不是要坐实这种谣言么?难道你想让佣儿不明不白的背上个不孝之名?还不快让人把那帮道士给我叫回来。”
“这……”高太后嚅嚅道:“已经去了良久了。”
曹太后瞅见高太后的神色,心中霍然一惊,又重新打量自己的亲侄女一眼,问道:“是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
“是太清宫的一个老道士。”
“派人去,赐他一碗酒。”曹太后神色冷峻,冷冷的吩咐道。
“这……这时候赐死,似乎不太好。娘娘与皇帝身体违和,正要多积善德,求天庇佑。”
曹太后此时心中已是雪亮,只是冷笑道:“我老太婆生平不曾少做善事。罚恶就是行善,老天爷断能体谅我。去吧。”
“是。”高太后无可奈何,只得吩咐身边的太监,道:“去赐清云一碗酒。”一面转身赔笑道:“娘娘,这也是我思虑未周详之故。娘娘万不可生气。这事只要不传出去便没事——方才司马公来过?”
曹太后淡淡说道:“你虽是思虑未周详,却只怕有人是处心积虑设这个圈套。我赐那个道士酒,已是不想生事。若扯出背后指使之人,不免失了皇家的体统。总之你以后不可再信这些东西,我知道你素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又是我的亲侄女,断不会为自己去图什么事情,况且你也福贵己极——因此我才不疑你。我召见司马光,便是为了托他大事。日后你也可以信任他——满朝文武,这是第一个可信之人。”
她话中不动声色的敲打,高太后焉能不知其意,忙赔着笑,道:“我知道了。娘娘只管安心养病,事情断不会到那一步。只说朝中可信之大臣,似乎石越比司马光要可信,他和皇帝,是亦君臣亦朋友的关系……听说圣人也派人赠了石越扇子。”
“这事我知道。”曹太后喝了一口宫女喂过的汤药,才继续说道:“皇后年纪轻,能有什么主见?我也不曾说石越不可信,只说他不及司马光可信。”正说话间,便见向皇后脸色惨白,匆匆走了进来,见着曹太后,便伏倒在床前,哭道:“求太皇太后、太后为臣妾做主。”
曹太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与高太后对望一眼,问道:“圣人,发生了什么事,你且慢慢说。”
尚皇后一面哭一面说道:“臣妾也不知道从哪里跑出一群道士,竟要去流杯殿作什么法事。被侍卫拦住了,他们还说是奉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旨。恰好臣妾到了那里,见他们怎么也不肯走,只得命侍卫把他们强行赶走的。臣妾查问过,那些道士居然胡言乱语什么皇子出生克了太皇太后与官家——这种事情若传起来,日后要让朱妃母子何以自处?她母子二人,竟是没有活路了……”
曹太后瞪了高太后一眼,一面安慰向皇后道:“圣人不必担心,胡进谗言的道士,我已让人赐酒了。日后若有人敢胡言乱语,抓住一个杖杀一个。不用管他是哪宫的人,也不用顾什么忌讳。这种无父无君、丧心病狂的话也说出来了,和谋逆也没什么区别。流杯殿依旧吩咐御龙骨朵直好好守卫。这次御龙骨朵直的指挥使是谁?”
高太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敢作声。向皇后本来不知道此事与曹太后有没有相干,这次哭诉,本也有试探之意,心中正自忐忑不安,这时候听到曹太后如此说话,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当下便收了眼泪,道:“臣妾原不当在这时候打扰娘娘,只是一时乱了主意。那御龙骨朵直这一班的指挥使,是杨文广的孙子,叫杨士芳,忠臣之后。”
“嗯,是杨文广的孙子,就没什么话说。他爷爷在英宗的时候,英宗就很信任——婉儿,从我书架上,把《汉书》第六十八卷找出来,赐给杨士芳。”
次日,睿思殿。
柔嘉端着一只精制的小玉碗,一口一口的给赵顼喂药。骨销形瘦的赵顼望着渐渐变成美丽少女的柔嘉,强作笑容,细若柔丝地说道:“十九娘,朕再也没想到你也会这么体贴。”
柔嘉望着赵顼的模样,想哭又不敢哭,低着头,含了眼泪不敢看赵顼。赵顼勉强笑道:“朕还没给你找个好婆家,不会有事的。不要这个样子,日后你出嫁了,朕还要按公主出降的规格嫁妹子。”
柔嘉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可是……可是……我听到娘娘和司马光说话……”
“娘娘和司马光说话?”赵顼心中疑云顿起,看了看左右无人,问道:“娘娘和司马光说了什么?”
“娘娘向司马光嘱托后事,说要司马光好好辅佐幼主,要他保着幼主登基,保着幼主亲政。还说……”柔嘉一面说,一面已是泣不成声。
赵顼微微叹了口气,道:“还是娘娘想事情周详,司马光的确是社稷臣。可是娘娘要司马光保着幼主登基,又是什么意思?十九娘,你把娘娘和司马光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和朕说一遍。”
柔嘉当下依言把曹太后和司马光的对答,向赵顼复述了一遍。说到石越之事时,柔嘉忍不住说道:“皇兄,石越是个忠臣,娘娘是误会他了。”
赵顼却似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在那里发怔。柔嘉等了良久,见赵顼依然不出声,想起自己私听这等机密之事,此刻说了出来,这个皇兄虽然一贯交好,但帝王家事,她也并非丝毫不知,不由也有些害怕,当下小心翼翼的唤道:“皇兄……皇兄……”
赵顼猛然一震,回过神来,道:“十九娘,这等机密的事情,你是如何知晓?还有谁知道?”
柔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