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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大地飞鹰-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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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刚才那一剑,正刺在她的胸膛上,距离她心脏最多只有两寸。

现在她已寸步难行,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能回得去?

小方忽然又道:“我有个朋友可以送你回去。”

她没有看见他的朋友。

“这里好象只有你一个人。”

“朋友并不一定是人,我知道有很多人都不是朋友。”

他走过去,轻抚“赤大”的柔鬃:“我也见过有很多你把他当作朋友的人,都不是人。”

“你的朋友就是这匹马?”她显得很惊异,“你把一匹马当作朋友?”

小方笑了笑:“我为什么不能把一匹马当作朋友?”

他的笑容微带苦涩:“我浪迹天涯,无亲无故,只有它始终跟着我,生死与共,至死不弃,这样的朋友你有几个?”

她垂下了头,过了很久,才轻轻地问:“现在你为什么要跟它分手?要它送我回去?”

“因为我也不想要它陪我死。”

他轻拍“赤犬”:“它是匹好马,他们绝不会让它死的。你是个很好看的女人,他们也不会真的把你渴死。我让它送你回去,才是你们唯一的生路。”

她抬起头,凝视着它,又过了很久,又轻轻地问:“你有没有替你自己想过,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活得下去?”

小方只对她笑笑。

有些问题是不能回答也不必回答的。

她忍不住长长叹息,说出了她对他的想法:“你真是怪人,怪得要命。”

“我本来就是。”

太阳已升起。

大地无情,又变为烘炉,所有的生命都已被燃烧,燃烧的终极就是灭亡,就是死。

小方已倒了下去。

“赤犬”也走了,背负着那个被迫来杀人的女人走了。也许它并不想跟小方分手,可是它也不能违抗他,它毕竟只不过是一匹马而已。

附近已看不见别的生命,小方倒在火热的沙砾上,勉强支持着不让眼睛闭上。

可是大地苍穹在他眼中看来,仿佛都已变成了一团火焰。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因为他已看见了一种只有垂死者才能看得见的幻象,他忽然看见了一行仪从丰都的轿马,出现在金黄色的阳光下。

每个人身上都仿佛在闪动着黄金般的光芒,手里都拿着金色的水袋,袋中盛满了蜜汁般的甜水和美酒。

如果这不是他的幻觉,不是苍天用来安抚一个垂死者的幻觉,就一定是阴冥中派来迎接他的使者。

他的眼睛终于闭了起来,他已死得问心无愧。

这一天已经是九月十六。

小方醒来时,立刻就确定了两件事。

他还没有死。

他是完全赤裸的。

赤裸裸地躺在一张铺着豹皮的软榻上。这张软榻摆在一个巨大而华丽的帐篷角落里,旁边的木几上有个金盆,盆中盛满了比黄金更珍贵的水。

一个身材极苗条、穿着汉人装束、脸上蒙着纱巾的女人,正在用一块极柔软的丝中,蘸着金盆里的水,擦洗他的身子。

她的手纤长柔美,她的动作轻柔而仔细,就像是收藏家在擦洗一件刚出土的古玉,从他的眉、眼、脸、唇,一直擦到的脚趾,甚至把他指甲里的尘垢都擦洗得干干净净。

一个人经历于无数灾难,出生入死后,忽然发觉自己置身在这么样一一种情况下,他的感觉是惊奇,还是欢喜?

小方的第一种感觉,却好象犯了罪。

在沙漠中,居然有人用比黄金更珍贵的水替他洗澡,这己不仅是奢侈,简直是罪恶。

——这里的主人是谁?是准救了他?

他想问。

可是他全身仍然软弱无力,喉咙里仍然干渴欲裂,嘴里仍然苦涩,连舌头都似将裂开。

这个陌生的蒙面女子虽然用清水擦遍了他全身,却没有给他一滴水喝。

所以他的第二种感觉也不是惊喜,而是愤怒。

但是他的怒气并没有发作,因为他又忽然发现这帐篷里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另外还有个人正静静地站在对面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他。

一个有自尊的男人,在别人的注视下,竟完全赤裸着,像婴儿般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洗擦。

这是什么滋味,有谁能受得了?

现在这女人居然开始在擦洗他身上最敏感的部分。如果他不是太累、太渴、太饿,他的情欲很可能已经被挑引起来。

那种情况更让人受不了。

小方用力推开这女人的手,挣扎着坐起来,想去喝金盆里的水。

他一定要先喝点水,喝了水才有体力,就算是有别人在这盆水中洗过臭脚,他也要喝下去。

可惜这女人的动作远比他快得多,忽然就捧起了这盆水,吃吃地笑着,钻出了帐篷。

小方竟没有力量追出去,也没法子追出去。他还是完全赤裸的,对面那个陌生的男人还在看着他。

现在他才看清楚这个人。

以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以后恐怕也永远不会再见到。

对面那个角落里,有张很宽大、很舒服的交椅,这个人就站在倚子前面,却一直没有坐下去。

第一眼看过去,他站在那里的样子跟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可是你如果再多看几眼,就会发现他站立的姿势跟任何人都不同。

究竟有什么不同?谁也说不出。

他明明站在那里,却让人很难发现他的存在,因为他这个人好像已经跟他身后的椅子、头顶的帐篷、脚下的大地溶为一体:

不管他站在什么地方,好像都可以跟那里的事物完全配合。

第一眼看过去,他是绝对静止的,手足四肢、身体毛发、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没有动,甚至连心跳都仿佛已停止。

可是你如果再多看几眼,就会发现他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仿佛在动,一直不停地在动。如果你一拳打过去,不管你要打他身上什么地方,都可能立刻会受到极可怕的反击。

他的脸上却绝对没有任何表情。

他明明是看着你,眼睛里也绝对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看见一一样。

他掌中有剑,一柄很狭、很长、很轻的乌鞘剑。

他的剑仍在鞘里。

可是你只要一眼看过去,就会感觉到一种逼人的剑气。他手上那柄还没有拔出鞘的剑,仿佛已经在你的眉睫咽喉间。

小方实在不想再去多看这个人,却又偏偏忍不住要去看。这个人完全没有反应。

他在看别人的时候,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别人去看他的时候,他也好像完全不知道。

天上地下的万事万物,他好像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别人对他的看法,他更不在乎。

因为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他的剑。

小方忽然发觉自己手心湿了。

只有在势难两存的生死搏杀之前,他的手心才会发湿。

现在他只不过看了这个人几眼,这个人既没有动,对他也没有敌意,他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难道他们天生就是对头?迟早总要有一个人死在对方手里?

这种事当然最好不要发生。他们之间并没有恩怨,更没有仇恨,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仇敌?

奇怪的是,小方心里却似乎已有了种不祥的预兆,仿佛已看见他们之间有个人倒了下去,倒在对方的剑下,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他看不见倒下去的这个人是谁。

银铃般的笑声又响起。

那个蒙面的女人又从帐篷外钻了进来,手里还捧着那个金盆。

她的笑声清悦甜美,不但显出她自己的欢悦,也可以令别人愉快。

小方却十分不愉快。也想不通她为什么会笑得如此愉快。

他忍不住问:“你能不能给我喝点水?”

“不能。”她带着笑摇头,“这盆水已经脏了,不能喝。”

“脏水也是水,只要是水,就能够解渴。”

“我还是不能给你喝。”

“为什么?”

“因为这盆水本来就不是给你喝的。”

她还在笑:“你应该知道在沙漠里水有多么珍贵,这是我的水,我为什么要给你喝?”

“你宁可用盆水替我洗澡,却不肯给我喝?”

“那完全是两回事。”

为什么是两回事?小方完全不懂,她说的话实在让人很难听得懂。

幸好她已经在解释。

“替你洗澡,是我的享受。”

“你的享受?什么享受?”小方更不懂。

“你是个身材很好的年青男人,从头到脚都发育得很好,替你洗澡,我觉得很愉快,如果让你喝下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笑得更甜:“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小方也想对她笑笑,却笑不出。

现在他虽然已经听懂了她的话,却不懂她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

这简直不像人话。

她自己却好像觉得很有理:“这是我的水,随便我怎么用它,都跟你完全没有关系。如果你要喝水,就得自己去想法子。”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弯弯地眯了起来,像一钩新月,又像是个鱼钩,只不过无论谁都能看得出她想钓的不是鱼,而是人。

“如果你想不出法子来,我们可以指点你一条明路。”

这是句人话。

小方立刻问:“我用什么法子才能找到水,到哪里去找?”

她忽然伸出一只柔白的手,向小方背后指了指:“你只要回过头就知道了。”

小方回过了头。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已经有个人从后面走人了帐篷。

平时就算是有只猫潜了进来,也一定早已被他发觉,可是现在他太累、太渴、太想喝水,只等到他回过头,才看见这个人。

他看见的是卫天鹏。

卫天鹏身材高大,态度严肃,气势沉猛,十分讲究衣着,脸上终年难得露出笑容,一双棱棱有威的眼睛里,充满了百折不回的决心。

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他都能让别人保持对他的尊敬。

他做的事通常也都值得别人尊敬。

今年他五十三岁。二十一岁时,他就已经是关中最大一家镖局的总镖头,这三十年来,始终一帆风顺,从未遇到过太大的挫折。

直到昨天他才遇到。

黄金失劫,他也有责任,他的亲信弟子,几乎全都忽然惨死。

但是现在他看来仍然同样威严尊贵,那种可怕的打击竟未能让他有丝毫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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