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铃-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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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声渐渐低弱,有如箫声般袅袅,但却另有一种夺人神志的威力。
啸声之中,惨嚎也变为呻吟,夹杂着一片野兽咀嚼之声,南宫平只觉心头热血翻涌,再也忍受不得,他虽然明知这些人俱是十恶不赦之徒,对于善良的人来说,他们甚至比狼豺虎豹还要恶毒。
但他毕竟是人,南宫平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仁心一起,啸声对他便全无作用,他如飞掠到铁笼前,双手挥动,将铁笼一起打开,一步窜到风漫天身前,大喝道:“罢手,罢手。”
风漫天目光一闪,亦不知是惊奇抑或是喜悦,啸声一顿,突地仰天长笑起来。
笑声一起,亦有如洪钟大吕,万鼓齐鸣,不但有震人心弦之力,而且有惊天动地之威。
数十只猛狮一闻笑声,刹那间只见狮虎煞威,豺狼无力,有如遇到对头克星一般,连当前的血肉都顾不得了。
铁笼中还有二十余个侥幸未死、挣扎至今的汉子,一听这笑声,却有如当头棒喝,一起震醒,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铁大竿右臂已被齐根咬去,赵雄图满身血迹淋漓,亦不知伤了多少处,胡振人却早已尸骨破碎,炮了狮吻。
刹那间所有的人俱都连滚带爬地逃得于干净净,杜小玉暗道一声:“侥幸。”也无声无息地走了。
风漫天铁杖一点,身形飞掠,只听一连串铁杖点地的“叮叮”声响,他随手在野兽身上一折,夹头一把抓起,便将之抛入箱内,片刻间竟将数十只狮虎狼豹一起制住,一起抛入箱内,那百十条毒蛇,也!是蚯蚓一般地爬回箱子里,大地间又恢复了平静。若不是地上一片血肉狼藉,谁也看不出这里方才已发生过一幕令人不忍卒睹的人间惨剧。
风漫天仰天笑道:“你们饱餐了一顿恶人的血肉,又可乖乖地给我蹲上数十天了。”
南宫平道:“这便是你饲兽的方法么?”
风漫天笑道:“以恶徒来饲猛兽,岂非是天地间最合理之事,牛羊狗马是盲类,却远比这帮恶徒可怜得多,何况他们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南宫平木立半晌,只觉无言可对,但目中却已有莹莹泪光泛起。
鲁逸仙吐出一口长气,寻着酒葫芦,痛饮了儿口,长叹道:“我当真未曾想到你箱子里装的竟是这些东西,只奇怪这些猛兽藏在箱子里竟会如此服贴,我若非眼见,怎能相信?”
风漫天笑道:“此事说来,并无奇处,我制住这些猛兽的手法,正如武林高手点人穴道一般。野兽虽然不似人类有固定穴道,但周身血液循环,却和人类一样有固定系统,你只要算准时间,看清部位,在它血液流经之处一斫,使它血液立时凝住,便是再凶狠的野兽,一样也可被你制注。”
南宫常恕道:“如此说来,这手法岂非正如‘排教’中的‘下手’一样?”要知“下手”一法,虽与“点穴”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实手法却是大不相同!
风漫天拊掌道:“这正与排教中之‘下手’一样,只是当今江湖上,懂得此法的人已不大多了。”
他们在这里谈论着武林传言中说来比“点穴”更加玄妙的“下手”之法,南宫平却充耳不闻,心中在暗自思忖,如何埋葬铁笼里的残尸断体,如何收拾这一片血腥,只听身后轻轻一叹,南宫夫人道:“我来帮你。”他虽然一言未发,但南宫夫人却已看出了他的心意,当下众人便在山林中掘了一个大坑,将残尸断肢全部埋了下去,堆起一个高高的上坡,直到日后此事在江湖中传说开来,武林中人便将此地唤做“恶人冢”。
半个时辰过后,马群才渐渐恢复常态,但数百匹健马,却已被吓死大半,车马再复前行,人人俱都不再说话,心头俱是十分沉重,会时越来越短,别时越来越近,二日后到了三门湾,极目远眺,已可见到那一片湛蓝的海水。
天水相连,碧波荡漾,南宫平初次见到大海,精神不觉一振,将两日前积郁心头的闷气,全部一扫而空。中华自唐代以来,海运已开,这三门湾一地,正是浙帮、皖帮、徽帮商人出口贸易的必经之路,是以市面倒也十分繁盛,只是街道上行走的人群,大多都带着几分粗旷之气,连微风吹到身上,都似乎带着些咸味。
黄昏一过,街上便充满了短衣赤足、敞胸露臂的船夫、渔翁,身上的海水犹未全干,发中犹自带着海水的盐粒,便三五成群,出来买醉。他们衣衫虽褴搂,囊中虽羞涩,但面上的笑容,却甚是开朗,久被大海薰洗的汉子,心胸自然开阔得多。
南宫平只觉这城市的风味与人物俱是这般新奇,不禁留在店门外,不忍邃入,但方自流连半晌,便已听得南宫夫人的呼唤之声。
风漫天肠胃中除酒之外,仿佛便别无他物,才一坐定,又喝将起来。一斤落肚,他突地自怀中取出一条长长的纸单,展在桌上。纸单上字迹零乱,大小不一,有的写得风致透逸,有的写得铁划银勾,有的写得力透纸背,有的却写得有如幼童涂鸦,有的是柳体,有的是颜体,有的是王草,有的是魏隶,有的是孩童体,有的却是谁也认不出是什么体来。
开头一行写的是“汞一百斤,铅三百斤”,接着是“棉线一百斤,精铁一千斤”,还写着一些零零碎碎千奇百怪之物,却原来是张货单,却又俱非日用之物,最后一节,开的货物竟是“猛虎、雄狮雌雄各一头,毒蛇一百二十条,狼、豹雌雄各两头”。众人心中不觉大是奇怪,不知道那百十年来一直被武林中人视为圣地的“诸神殿”,要这些东西作甚?
南宫平目光一扫,看到最后一行,写的竟是“恶人十名”四字,心头不禁又是一跳,脱口道:“恶人难道也算货物么,要来有何用处,你却又要到哪里买去?”
风漫天微微一笑,道:“你慢慢自然就会知道的。”笑容之间,隐含神秘,神秘之中,却又带着一些悲哀。
南宫平猜不透他表情中的含意,却也没有再间。风漫天饱餐一顿,便去采购,却也不见他带有货物回来。
第十六章 笑傲生死
到了晚间,风漫天摆上一桌极为丰盛的酒菜,开怀畅饮,高谈阔论,谈的俱是些风花雪月,以及他生平得意之事。他口才极佳,说得当真令人忘倦,俱都忘了问他何时启程,自何处启程,他也绝口不提有关“分手”之事。
不知不觉间,更漏已残,风漫天突地端起酒壶,为南宫常恕等四人各斟满一杯,举杯说道:“长亭十里,终有一别,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风漫天再至江南,能见到各位如此风光霁月的朋友,实是高兴得很,只是聚日不多,别时已到,饮完了这一杯送别之酒,凤某便该去了。”
众人只当他货物尚未办齐,在这里总该还有数日勾留,闻言不觉一震。
南宫夫人颤声道:“如此匆忙作什么,风大侠如不嫌弃,请再多留儿日,待我为风大侠再整治一些酒菜……”
鲁逸仙道:“正是正是,人生聚散无常,你我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何不留在这里,再痛饮几杯孔雀开屏?”
风漫天微笑不答,举杯道:“请、请。”众人对望一眼,仰首一饮而尽。
南宫夫人目光深深凝注着南宫平,道:“风大侠好歹也要等过了今日再走,今夜我好好做几样菜……”突觉头脑一阵晕眩,一句话竟然也说不下去!
刹那间人人都觉眼花缭乱,夭旋地转,面前的杯、盘、碗、筷都像是风车一样的旋转起来,南宫夫人心念一动,为之大骇,呼道:“平……儿……”站起身子,往南宫平走去。
风漫天仰天长笑道:“人生本如黄粱一梦,生生死死,聚聚散散,等闲事耳,各位俱是达人,怎地也有这许多儿女俗态。咄……”
“咄”字方自出口,只听一阵杯盏跌倒声,众人竟都倒了下去。
南宫平只觉眼重心眩,再也支持不住,模模糊糊,朦朦胧胧间,他只看见他慈母的忧郁悲哀的眼波,像十月的秋水一样……终于,他的灵魂与肉身,都深深地坠入无边的黑暗,有如死亡一般的黑暗!
诸神殿,这虚无缥缈的神秘之地,莫非只是聪明人用来欺骗世上愚人的一个骗局?
莫非世上根本就没有“诸神殿”一地?
莫非“诸神殿”只是存在死亡中而已?
南宫平迷迷糊糊间到了一个岛屿,只见遍地俱是瑶花琼草,奇珍异果,闪亮的黄金,眩目的珠宝,满满铺了一地,他践踏着,就正如人们践踏泥土一样,绵羊与猛虎,共卧在一株梧桐树下,树上栖卧着一对美丽的凤凰,梧桐的叶子,却是整块的翠玉。
远处有一座高大的宫殿,白玉为阶,黄金作柱,金梁玉瓦建成的殿背,高耸入云,几与天齐,来往的人群,也都是仙风道骨,不带半分烟火气。他恍恍惚惚地信步而行,突地见到他父母双亲也杂在人群中行走,大喜之下,狂奔而去。
哪知脚步竟忽然不能动弹,仿佛突然被人点住穴道,他又惊又急,苦苦挣扎,刹那间只见到所有的珍宝花果都变作了恶臭垃圾,往来的人群也都化为了毒蛇猛兽,梅吟雪、叶曼青、王素素、龙飞,以及他的父母双亲,都被数十条毒蛇紧紧缠住,毒蛇的眼睛,却忽然都变成郭玉霞含笑的秋波……
他用尽全身之力,大喝一声,奋然跃起……张开眼来,眼前却只有一盏孤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四下水声潺潺,他举手一掠,满头冷汗,汗透重衣,才知道方才只不过是一场恶梦。
转目望处,四壁萧然,只有一床、一几、双椅,高处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窗外群星闪烁,原来他已睡了一天一夜。他定了定神,挣扎站起,只觉地面不住摇晃,再听到四下的流水声,他才突然发觉,他已置身海上。
就在方才昏睡之间,他已远离了红尘,远离了亲人,远离了他生长的地方,所有他熟悉与他深爱着的人们,此刻已与他远隔千里之外,而且时间每过一分,他和他们也就更远离一分。
一念至此,他只觉心胸欲裂,不禁悲从中来,突地重复坐下,热泪夺眶而出。难道他的生命真的从此便不再属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