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第27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李肆泄气,没错,一字为尊,两个字都觉得不是正统了,更别提四个字。虽然有些事情上,他还真是要跟全天下的读书人为敌,但他还没脑抽到要将国号也添进来,增加更多的敌人,更大的抵触。
华夏传统的力量,在这一个名字上就显露无遗,李肆造反的本意,不仅是要推翻满清,还要继往开来,传承华夏。国号可是传统里最核心的几桩事之一,他不可能在这上面截然断了传统。面对众人不解他拒绝“英”字的质问目光,李肆很是沮丧。
“英德英德,除了英还有德嘛,咱们讲这天道,道德又是一体,我看叫德也不错!”
翼鸣老道神来一笔,大家一愣,轰然说好,我大德……也不错!
李肆噗噗咳了两声,感觉自己正在吐血的边缘,赶紧摇手,从英到德,这转换未免太快。
“干脆叫道!咱们是奉行天道,就以国号明示天下!”
徐灵胎也跟着翼鸣老道乱来了,然后惹来苏文采薛雪等人对他龇牙咧嘴,都说他神叨得快入了魔。
他这一发挥,大家都开始了脑力激荡,不出李肆所料,什么意、法、美,都来了一遍,还有提议说直白叫“天”的,更是让李肆打了个哆嗦。
“不行就直接叫‘李’吧……”
“叫‘肆’也行。”
关凤生田大由也凑起了热闹,他们可搞不来那么多花哨,直接在李肆本人身上作起了文章。
可这是读书人的阵地,就连徐灵胎都参与到了围攻他们的队伍里。咱们是要立华夏正朔的,怎么能跟周边那些藩国一样,以姓为号呢?要知道上古三代的尧舜禹,那可都是同姓异号的,这可是关乎法统的根基!
“为什么不用英字!?”
转了一大圈,什么字都扯了出来,可李肆还是摇头,众人沉默了,都静静地看住李肆,都投来同样一道眼神,这个字,多好啊!
面对众人那热切而哀怨的目光,李肆心说,得,白天被军队逼宫,现在又被你们这帮管事的家伙逼宫,自己这即将登台的君王,可是满腹苦水无处诉……
“旗号之外,这旗要举多高,大家有什么看法?”
李肆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
幸好这个问题也很关键,暂时引开了大家的注意力。
李肆说得扭捏,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我到底是该称王还是称帝?”
他并不是扭捏,实际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在国号一事上遭了郁闷,连带那个答案,也觉得有些忐忑,想要重新确认一下。
“无帝何以成国?”
段宏时反问,李肆正要松口气,这老头却是一句话掰成两段,并没说完。
“可眼下就称帝,该是沐猴而冠……”
沉默片刻,李肆不得不承认,就算占了广州城,自己也不过拥广东半省之地,这样就登基为帝,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戏。再说了,举旗是一桩,称帝是另一桩,都是重大的政治举措,两件一起丢了出来,太浪费了。
可这不前后矛盾了么?如果不称帝,哪里来的国?甚至都不必讨论国号。
“先立国,只称王,虚君位以待势成时变,仿始皇帝之前的三代旧制,两全其美。”
段宏时这话,听得李肆都连连点头,学习了,读书人这弯弯绕的肚肠,真是什么都能说得浑圆。
这个策略定下来,檄文该怎么写,引发了又一波热议,以至于众人都暂时将国号的事情丢在了一边。
“当然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刘兴兆加入到议论中,随口就将朱元璋讨蒙元檄的口号搬了出来,苏文采、顾希夷等人点头。
“不对,是奉天行道,征诛不平!”
刘兴纯跟自己哥哥的意见不同,这个口号,翼鸣老道和徐灵胎薛雪等人点头。
“这有什么区别?”
关凤生田大由等人越来越觉得读书人多事。
“当然有区别!”
两边人异口同声。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字倾国
李肆和段宏时对视一眼,这时候有了默契,确实不同,这涉及到他们这个国,是以什么为至高目标。
前者是把这国的目标定为推翻满清,可对李肆来说,这只是阶段性的目标。后者才将这个国的终极目标含了进去,那就是振兴华夏。
但实际操作的步骤,是要先凝出推转未来华夏的引擎,这是一个由外而内,再由内而外的过程。用上那个终极目标,看似有些玄虚的口号,反而更务实一些。
李肆跟段宏时等人浸心天主道的人深谈过,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打天下和治天下孰难孰先的问题。
常人总觉得先是打天下,然后才是治天下,这是两个割裂的进程。可将历史以一个“真”字细看下去,就能看出许多端倪,打天下的过程,同时也将治天下的格局铺陈出来。远非常人所认为的,打完之后,天下就是一张白纸,任由创业者随意勾画。
这个道理看似复杂,解析华夏王朝开国的一件惯有之事就能有所体会,那就是大杀功臣。为何要杀功臣?不仅仅是为铺平后代接国之途,更是为了清除打天下的过程里,所涂抹上去的色彩,否则开国之君,总是没办法将打下来的天下,如白纸一般作画。
当然了,即便大杀功臣,开国皇帝们也都没意识到,杀光了功臣,这天下也非一张白纸。所以朱元璋还要不停地杀官,乃至剥皮揎草,就为了他的理想国。
一个反例是宋,宋的天下,历来被人认为是得国不正,可就是因为这不正,促使宋太祖靠怀柔之策解兵权,与士大夫分治天下,得天下之柔,同时也砥定了治天下之稳。即便后人怎么认为宋弱,终宋一代,物质和文化之盛,公论为华夏历史顶点。
再一个鲜明例子是蒙元,所谓“马上打天下,也马上治天下”,那是因为它确实是在马上,也就是靠武力,硬生生夺了华夏。它治天下自然也就以这武力勾画。在崖山灭了南宋的同时,江南还在跑马毁田,这时候已经注定了蒙元无百年气运的结局,如此大势绝非几个英明皇帝和大臣能扭转。
最后一例就是满清,满清与华夏官儒苛法相勾结而得天下,是窃占,这个过程就注定了它色厉内疾,无比心虚。也注定了它是武力外加华夏文明中犬儒苛法融为一体的存在,它是寄生人体的病毒,和蒙元那只吞人下肚的野狼不同,再受益于全球大势,所以它能有二百多年的寿命,它的长命不是靠几个皇帝造就的,而是它“打天下”的过程决定的。
李肆反清,跟朱元璋反元,情形大不相同,为了真正的目标,李肆必须将打天下和治天下同步进行,甚至治天下要先行。
所以,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当作建国根本,掀起反清浪潮,一心直奔北京,看似痛快,实则遗祸无穷,这是舍本逐末。
再说了,李肆也掀不起反清浪潮,这不是乾嘉年间,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跟满人打得正火热,满清就是他们的正朔。前明的法家之策被细细梳理完善,编织成严密而有序的大网,紧紧缠住草民的肉体,而理学伦常进一步浸透,从心理上侵蚀控制,那根辫子,就是脑后插管的标志。
就史实来看,康熙后期、雍正乃至乾隆的大半时期,反清的浪潮基本已经断绝,绝大多数“起义”,性质跟历代华夏王朝都有的造反没什么区别,并未带有民族色彩。
由这个认识能推断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对这时候的普罗大众而言,其实跟“奉天行道,征诛不平”一般无二,都是一样玄虚。华夏民族的脊骨已经被打断,正在沉睡,这面旗帜唤不醒他们,因为在他们心里,满清这鞑虏就是中华,而反满清的,才是鞑虏。
唤不醒大众,却有可能扰乱自己的步伐,特别是扰乱自己的军队,自己的核心人才,扭偏正朝全新方向上下凝聚的人心。
李肆这个国,敌人有两个,一个是外在之满清,一个是犬儒加苛法凝结而成的内在人心,攘外必先安内,这檄文与其说是给满清看的,不如说是给自己人看的,要让他们明白,这国真正追求的是什么。
提“驱逐鞑虏”这个口号的时机还远不成熟,所以李肆决定,立国檄文选用“奉天行道,征诛不平”一类的口号,不提我们的国要有多大,要消灭谁,而只是说我们的国将是怎样的国。
以此为基调写檄文,自然就很是空洞,并且显出割据自立的意图,可现在这檄文,也并非最后一道檄文,不必太上心。
立国称王,檄文定调,然后,国号的麻烦又丢了回来。
众人的灼热目光齐聚李肆身上,李肆只觉脑子咕嘟咕嘟开了锅,正扭结间,热气窜到了心口,将心绪引到了更为遥远的前景里。
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大能,可以在有生之年就一口气完成推翻满清,振兴华夏,乃至制霸全球这一连串伟业。但带着华夏冲出亚洲,加入到全球殖民分肥的游戏里,这个目标总还能实现,而在这个过程里,跟正攀登日不落帝国高峰的英国佬竞争,是绝难避免的事。
华夏大势因自己而改变了,世界大势会因自己而变吗?
这个英字,怕就是上天给他提前列出的一桩课题吧,看未来到底是哪个英,能在这游戏里胜出。
从中国人喜欢拆字见义的习惯来看,这个“英”字,拆起来也蕴含深长。草下一央,央本义是初生,可解为草木初生,生机勃勃,正适合国之初创。到得壮大,央解为中央,可象征强盛国势。再到民智广开的新时代,草解为民,央解为君,民为贵,君为轻,恐怕后人还要说他李肆圣心高远,早早就安排好了百年国势,哈哈……
只是这代入感的偏差,还有跟英国佬混淆的麻烦,实在是太大了,该怎么解决呢?
“我这是英朝,并非英国。”
代入感强化了一点。
“英吉利在书面上改成荧吉利!”
稍许安慰了一些。
“大英什么的,就在正式文书里用。自号英华天王,以英华二字为国名俗称,这样就能简称国人为华人,军队为华军。”
不错,心理建设开始见效,隐隐开始能接受这设定。
再定神一想,“我大英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