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第10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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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弘点头道:“此事尚总舵主不好出面,同盟会来担更合适。”
向文叹道:“既不是南面朝廷愿办的事,我们去办,合适吗?”
刘弘笑道:“向游击,你们是想领献城之功?”
向文没说话,就微微点头,在他看来,这一功才是实在的,而信上所说的事,连天地会总舵主都不好自官面出手,还不知是个多深的坑,他怎么敢把前程押过去?
刘弘表情未变,继续淡淡笑着道:“红衣还在乎这点献城之功么?从山东山西到河南,献城者芸芸,你们不献,自有他人献。”
向文一呆,刘弘接着道:“献城是还在以清人自居,若是在献城前就能举英华之义,不就是先入了英华么?”
向文呼吸有些急促了,他喃喃道:“可同盟会只是民人,南面朝廷会认这功吗?”
刘弘摇头道:“向游击,不,向会长,你还是没明白我英华大义么?民心所向,君莫能逆,就连那讨满令,都是以两院所代的民心为底,民人认,朝廷会不认?陛下会不认?其中是有一些关节,我都看不明白,不过救同胞于水火这事,只会有功,哪能有罪?”
左右的光复会成员都意动了,目光殷殷地投了过来,向文还在权衡,刘弘再道:“我们顺风急递受托联络同盟会各方,仁义当先,这委托都是义务而为,这些话也是我肺腑所言。不管向会长有何决定,我就只求回信交差即可。这封信也不止送给你们光复会,还会送给同盟会其他人……”
听到自己不是这封信的唯一接收人,向文心中最后一丝顾虑被抢功之心轰然压垮,他毅然点头道:“这事……我们办了!”
刘弘此言可不是虚的,就在他入大名府与向文会面的时候,正有数十黄马甲快骑分持这封信,向成安、永年、邯郸等县飞驰而去,接受者不仅有绿营光复会,还有地方商代甚至满清官员。
不仅有黄马甲,还有其他急递行的紫马甲、蓝马甲、绿马甲,以磁州县城为中心,方圆数百里内,地方各色势力都纷纷接到类似的信件,号召他们响应同盟会的倡议,拯救正陷入绝境的同胞。
行动的不止是急递,还有形形色色属于同盟会的组织也正向磁州县城靠拢,四月二十日,磁州县城东面四十来里的临漳县,满清临漳知县面对一群穿着青色医士长袍的男女,一脸正在油锅中煎熬的痛苦之色。
“磁州正有数万百姓受难,伤病者不知几许,我们要去磁州!”
“那里还有数万贼匪和官兵,哦,鞑兵,先生们这一去就性命难保啊!本县还有不少伤病百姓等着先生们救呢。”
“先急后缓,磁州近在咫尺,我们岂能置若罔闻!”
这些来自英华江南医士会的医生们大义凛然,就想去磁州,他们已接到同盟会的消息,决意尽自己的一份力。临漳知县尤平志苦口婆心,力劝他们留下。他这个汉军绿旗人,光献城还不足免罪,还想攀着这些医生的关系再挣些口碑。
“县尊既担心我们的安危,就把县中乡勇组织起来,护送我们去吧。”
探明了尤知县的心意,一个年轻医士笑着提了建议,让尤知县脸肉一僵,组织乡勇去磁州,只是护送这些医生?怕就是去救磁州被围的民人吧?这般闹着,其实就在这等他呢。
尤平志抹着额头的汗道:“下官只求守住本县,待天朝大军来到,免了一场杀孽,磁州的百姓……呃,天朝的红衣不都还没去么,又怎么用得上我们。”
年轻医士姓赵名学敏,是叶重楼的学生,他沉声道:“北伐大军为何止步?是因为直隶百姓受满清蛊惑,正在自相残杀!”
这一点尤平志也心有所感,团结拳在他这里也曾冒过苗头,是他软硬兼施打压下去了。
“磁州也是一样,都是同胞相残!直隶贼民不分,红衣北上是何等威势?洪流席卷,倾巢而覆,不知要株连多少无辜。陛下仁心,希望北人自起,敌我之势分明,如此大军才好继续北上,避免更多无谓杀伐。”
赵学敏看住尤平远,眼中光彩摄人:“磁州的百姓,是心向我英华的同胞!他们正被鞑子兵和贼匪围攻,眼见数万生灵涂炭。于此时节,谁是敌,谁是我,挺身而出,天下人都看得清,尤知县,你既已下决心南投,为何不愿再向前一步!?”
尤平志已汗如雨下,讷讷道:“可、可那是数万贼匪和鞑兵,本县这点乡勇能济何事?”
赵学敏的笑容自信满满:“又岂是靠县尊和临漳一县之力,我们同盟会各方都已朝那里去了,去得迟了,就没位置了。”
“太爷!”
“县尊!”
县里的练总,县衙的班头们已听得热血澎湃,齐声催促着。
尤平志叹道:“这般大仁义,竟非朝廷之力,而是民人自起,亘古难见啊……”
他猛然顿足道:“若是今日不往,他日要悔终生!好,一并去罢!”
一匹匹红布搬出布行货仓,裁作一条条红巾,临漳县不仅上千乡勇臂缠红巾,商会组织的近千丁壮也扎着红头巾来了。红巾之潮簇拥着青色医袍,朝西面的磁州滚滚开进。
几乎同时,磁州北面的军营里,几个军将正厉声叱喝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书生。
“把你下了油锅,看你悔不悔今日跑这一趟!”
“还来当说客,以为是苏秦张仪呢?一张嘴皮就能说反我们,读书读傻了吧!”
“别啰唆了,送他上路吧!”
那书生不过三十来岁,博冠宽袍,一脸云淡风轻,听军将喝着将自己下油锅,还哈哈大笑起来。
“我嵇璜可不敢自比苏秦张仪,祖辈嵇康风采在前,便是油锅,也只作等闲……”
他还吞着唾沫道:“嵇某从未吃过人肉,更没吃过自己的肉,几位是不是先煎我一腿,让我尝尝是个什么味?”
军将们一怔,见过不怕死的人,没见过不怕死的变态,而这家伙嘴里提到的祖辈嵇康,似乎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嵇康?竹林七贤啊!”
“广陵绝响之嵇康……”
帐中的文吏们赶紧出声解释,实际是为这个书生求情。这南面书生直闯军营,来劝这股河南绿营倒戈反正,拯救磁州百姓。可主事军将全是汉军绿旗人,自觉已不容于英华,更不可能被一南蛮穷酸说降,就当是打发耗子一般,要随手处置了他。
却没想到,这书生一发癫,竟是气度不凡,古风盎然,还以嵇康后人自居。
嵇璜在地上撒泼打滚道:“来来来!速煎我!呃,先等等,等我作下绝命诗,晋时有广陵绝响,英时有我嵇璜绝笔,不负先人矣!”
众军将一怔,这到底是疯子,还是狂人?再想到文吏所言的嵇康,心中略略忐忑,难道真有大来头?
从地上扶起来,试探着一问,嵇璜昂首挺胸,目光似乎能焚透军帐:“嵇某平生不做官!可嵇某背后有千千万万兄弟,杀了我一个,自有后来人!”
第九百四十五章 君民抢恩,此世还未足
嘿……这似乎是真癫呢?
“什么兄弟?同盟会!嵇某就是同盟会的马前驱!同盟会千万仁人志士,来自五湖四海,皆兄弟也!”
再提到同盟会,军将们心中都是一颤,高澄把他们河南三标的炮营丢在大名府,其实就知炮营里有属于同盟会的光复会,已不可靠,只派他们这些步营来攻磁州。现在同盟会又瞄上他们,这是不是说大名府那边……
军将们互相对视,片刻间就有了共识,虽说不容于英华,却没必要自绝后路,万一跑路未及被逮着了呢?这同盟会似乎势力浩大,还正为英华朝廷复土冲锋在前,还是别得罪了。
松了绑,军将们婉言拒绝了嵇璜,要将他送出去。
“嵇某劝诸位,正是将功赎罪时,诸位不要置天意于不顾,自绝于华夏!”
嵇璜这性子显然不是合适的说客,递交了言辞强硬的最后通牒后,拂袖而去。
就在众军将为这句话唏嘘不已,觉得自己早没了机会时,不料这嵇璜刚刚出帐,猛然转头振臂高喊:“诸位将军真义士也!”
不仅军将们呆住,外面正要看整治穷酸好戏的官兵们也愣住了,不知这家伙在玩什么。
接着嵇璜一嗓子让帐中军将们魂飞魄散,“将军们愿南投英华,要带着大家解救磁州百姓,为将军大仁大义而贺!为将军英明之选而贺!”
军将们呲目咆哮,正要令亲信将这疯子拿下,却听帐外响起如潮欢呼,一浪接一浪……
当帐中文吏也兴奋对视时,帐中的副将、参将和游击们面无人色,他们是不愿南投,他们还能镇着军心,可这股由河南督、提、抚三标凑起来的绿营兵,人人已无战意,说是攻磁州,其实一直蹲在磁州北面看戏,正人人惶然不知去处。现在嵇璜就一嗓子,压住军心的盖子居然就这么破了,荒谬吗,一点也不。
官兵们纷纷涌入军帐拜谢,脸上全是军将们绝少见过的敬仰,这些军将们暗叹一声,心道大势去矣,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向南面走了。
大帐外,嵇璜掏出一把羽扇悠悠摇着,目望半空,似欲飞升成仙。
嵇璜是江南人,以嵇康后人自居,跟一些仰慕魏晋名士风骨的人组了“闲社”,自诩“闲道中人”,视那些入仕、经商、参军和进天庙的读书人为红尘俗人。他们终日埋首于琴棋书画,为寻灵感,有时还要吃点鸦片,放浪形骸至极。顶着复古派的名头,行先锋派之实,在国中是群争议颇大的人物。
但他们终究不是魏晋时的出世士子,虽只求逍遥,却还是心怀天下的。作为同盟会的积极分子,他们就喜欢单枪匹马,去找那最困难之事办,现在磁州生灵数万堪忧,就他嵇璜抢在了同道前面,竟然一举“说服”了围困磁州的这股清兵反正。
“其实……我还是能跟苏秦张仪比的。”
嵇璜自得意满地想着,嘴角翘得弯弯的。
“什么人!?”
“还在画图,是红衣探子!”
磁州城南面,乱糟糟的营地里,衣衫褴褛,分不出是老百姓还是贼匪的民人正审问几个英华衣着的男子。
“我们是报人!是来采风的,凭什么抓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