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釵盟-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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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忠惊噫了一声,向后退了两步,放下柴担。
他原想徐元平是个目难睹物的瞎子,不料他睁开眼睛之后,却暴射出慑人的神光,像两道挟着霜刃的冷电,看透了人的肺腑心肝。
徐元平轻轻一皱剑眉,茫然一笑,说道:“你当真是行樵之人吗?”
张忠干咳了一声,道:“是啊?小的打柴为生,已近十年了。”
徐元平道:“你每日都由此处经过么?”
张忠摇头笑道:“没有,这条路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走了。”
徐元平轻轻叹一声,道:“那你是不知道了……”,他这话似是对张忠说,但又似自言自语。
张忠茫然一笑,道:“公子是读书之人,说的话我自然是听不懂了。”挑起柴担,举步欲去。
徐元平看那一担柴,大约有两百余斤,但他随手一提,竟然放在肩上,毫无吃力之感,不禁赞道:“你的气力不小啊?”
这次,张忠似是听懂了徐元平说的什么,咧嘴一笑道:“我娘老是说我像头蛮牛,一把死气力,除了打柴之外,什么也不会。”
徐元平心中一动,问道:“你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张忠道:“除了老娘和我之外,再无他人了。”
徐元平凄凉一笑,道:“你很好福气,还有个妈妈照顾你……”
探手人怀,摸出一把碎银,和两个金锭,“你拿去用吧!”
张忠有生以来,从未见过金锭,和那样多的银子,不禁为之一呆,双目盯在金银之上,全身轻微的颤抖,显然,这一堆金银,使他十分动心。
他呆呆的瞧了良久之后,突然叹一口气,道:“我未替相公做一点事情,如何能受此重金,就算替你家做上十年长工,也用不了这多金银。”
他的纯厚朴实,勾起徐元平的感伤,暗道:我如不是身负有血海深仇,我如有双亲在堂,倒宁愿像他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一生。心念转动,黯然一叹,道:“这些金银,对我来说,已是无用之物了……”
张忠瞪大双目奇道:“金银怎会无用,可以买牛耕田,买马拖车,置房买田讨媳妇,样样都用得上,哪里会没有用呢?”
徐元平淡然一笑道:“我已快要死了,这些金银你拿去替我买口棺木,明天来此地收我尸体,埋在那深草之下,余下的,你就买些田产、牛马讨个媳妇,奉养老母,好好的过日子吧。”
张忠凝目望了徐元平一阵,伸出颤抖的手,接过金银,说道:“我先把金银带去,回去问问我娘,该怎么办?”这位纯厚的樵人,显然已为他生平仅见的财物动心了。
徐元平望着他急奔而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忖道:看来人生名利之关,实是不易看破,此人这般忠厚纯朴,也会为财帛动心。
他安详的微微一笑,似是对人生又深入了一层认识,缓缓闭上了双目。
人在将死的时候,不是万念涌心,思绪如潮,那就会特别的平静。徐元平经过一阵躁急不安之后,变的特别平静,心如止水,万念俱寂,慢慢的运气调息。
要知一个人在整个的生命过程中难得有几次真正的胸无杂念,不论如何调息求静,潜意识中,总难免有所挂念。此刻,徐元平却进入了确无杂念之境。
调息一阵之后,突觉一股真气由丹田之中向上面冲去,有如渴骥奔泉,不可遏止。如在平常之时,徐元平必会为此一特异情形,停下行功,但此刻,他却置之不理,暗暗忖道:是啦!我服用那人的毒药,也该到了发作的时候,想是药性发作了。仍然运息如故。只觉那向上疾冲的真气,冲过了十二重楼,直向生死玄关逼去。
全身的血液,也随那向上冲动的真气,沸动起来,躁动起来,一种忽升忽沉的感觉,使他心中起了无比的忧急和不安。
这时,忽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之声,直行过来。
徐元平正为体内一种真气忽升忽沉的冲突干扰,好像一只大鹏被关在一所铁笼之中,久思破笼而出,此刻那铁笼破损了一个大洞,它正用尽全力向外挣动,但那破损的洞口甚小,却无法容它展翼而去。
他虽隐隐感到又有人向他走来,但体内气血强烈的冲突,使他无暇去想这件事情,反正他觉得今日死不可了……
忽然觉着气血强猛向上一冲,脑际之间,轰然一声大震,那躁急和不安的情绪,顿时为之消失,一种飘飘欲飞的感受,使他又生出轻松之感。
这当儿,忽然感到右腕脉穴,被人一把扣住,耳际间响起了一个陌生口音,道:“好啊!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徐元平听那口音不对,霍然睁开了双目。
只见一个身体高大的和尚,用左手扣着他的右腕脉门,放声大笑。
徐元平仔细睡了一阵,忽然忆起此人,乃是少林寺中慧字一辈,仅存的两位高僧之一,慧果大师。
慧果笑如龙吟,直冲霄汉,余音回荡在山谷之中,满山回鸣,尽都是哈哈大笑之声。
他似是有着无比的欢情,也有着无比的激动,长笑声绵延了一刻工夫之久,才停了下来,冷冷说道:“你终于被老衲找到了,哈哈,为找你踏破三双芒履。”
徐元平神色镇静,毫无脉穴被拿住的惊慌,淡淡一笑,道:“老禅师找到了在下,也不值得这般高兴啊!”
慧果满脸泛布起杀机,道:“小施主不用装痴作呆,拿出来吧!”
徐元平道:“拿出什么?”
慧果道:“戮情剑。”
徐元平暗暗忖道:我已是将死之人,留下宝刃,也是无用,此剑取自少林,还于少林,总比落于他人之手好些。左手缓缓伸入怀中,摸出戮情剑来,说道:“拿去吧!”
慧果接过宝剑,随手放入怀中,道:“剑匣呢?”
徐元平道:“遗失啦!”
慧果脸色一整,冷然说道:“此剑虽有削铁如泥之利,但剑匣尤为珍贵,眼下施主的生死,已在老衲掌握之中,一个人死了之后,万事皆休,留得剑匣,也是无用,小施主要三思了!”
徐元平仰脸一声轻笑,道:“生死之事,在下早已置之度外,老禅师如果想借此要挟,那可是失算之策……”,他微微一笑,又道:“不过此剑乃贵寺之物,还于贵寺,乃理所当然之事,戮情剑匣,现在南海门那紫衣少女手中,老禅师找她去讨吧!”
慧果微微一笑,道:“剑在你的手下,剑匣却被人拿走,此言叫老衲如何能信?”
徐元平大声说道:“我说的字字真实,你不信那有什么法子,慧空、慧因两位老前辈,他们人格何等清高,你却这般贪心,同出一门,一样的修为,优劣之分,有如天壤之别,我还剑于你,也无非是看在慧空、慧因两位老前辈的份上而已,哼!我懒得再理你!”说完缓缓闭上双目。
慧果凝目望去,只见他脸上一庄严,毫无一点畏死的神情,使人一瞧之下,竟有着一种凛然难犯之感,不禁心中一震,暗道:此人小小年纪,却有这等视死如归的豪气。一阵惶愧之感袭上心头,缓缓松开了徐元平右腕脉穴。
徐元平缓缓睁开双目,淡然一笑道:“戮情剑匣确在那南海紫衣少女的手中,大江南北的武林道上,都已为此女进入中原,不远千里赶来,想来老禅师亦必早有耳闻了!跟下二谷三堡中人物,都在勾心斗角,想从紫衣少女手中取得剑匣,老禅师定要寻找此物,那就快些赶去,迟恐生变,也许会被人夺走!”
慧果大师道:“不知那紫衣少女现在何处?”
徐元平道:“我离开之时,她们都还留在孤独之墓,眼下行踪何处,我就不知道了!但她在中原根据之地,在邙山碧萝山庄,我已把胸中所知,尽皆相告。你要去,可以去了。”
慧果双眉一耸,说道:“老衲有一句不当之言,不知是该不该问?”
徐元平道:“老禅师尽管请说。”
慧果道:“施主坐在此地,可是等什么人?”
徐元平笑道:“等死!”
慧果听得一怔,道:“什么!等死?”
徐元平道:“不错,我是等死。”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如非等死,我也不会把戮情剑还给你了!此剑虽是你们少林寺中之物,但慧空老前辈已经打赌输给我了。我如能活在世上,必要保有此剑!”
慧果道:“但眼下你并未死,为何有心放弃此剑?”
徐元平笑道:“快啦!我已经活不了多久啦!最长也不会到日落时分,也许顷刻之间。”
慧果道:“老衲虽然不通星卜之术,但就你气色而论,既不像身受重伤,也不像中了什么奇毒。但听你言来,却是非死不可,实叫老衲猜测不透了。”
徐元平笑道:“天下的事,有很多是出人意料之外,在下不愿把此事告人,老禅师……”
师字未完,突然急声吼道:“闪开!”
一道白芒,疾如流星般急射而到,掠着徐元平耳根擦过。
慧果头也未转,冷冷喝道:“什么人?胆敢暗算老衲?”
只听一声娇脆的冷笑,道:“你再试试我满天花雨的手法!”
慧果肩头微耸,身形突地斜斜飘起,只见他宽大的袈裟,飘拂飞舞,有如一朵轻云般冉冉升了上去,去势似乎并不甚急,但那来势急快的银芒,竟未能接近他身形三尺以内。
日光强烈,但这一蓬银芒,比日光尤觉强烈,带着丝丝缕缕尖锐的风声,闪电般掠过慧果的脚下,击向徐元平身上。
徐元平眼帘微垂,有如一尊石像般,竟似全然没有将这一蓬致人死命的暗器放在心上,直到他身形一尺开外,这一蓬银芒突又一散,惊虹电掣般自他身侧擦过,尖锐的风声,震得他衣衫为之拂动起来。
慧果真气一沉,双足落地,情不自禁地转目一望,见到徐元平这等镇静的功夫,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敬佩之意,暗叹忖道:“此人性命若真的无法活过今日,倒的确是武林中一大损失。”
他虽然心胸狭窄,但见了徐元平这种恢宏气度,英雄本色,心下却也不禁暗中倾倒。
心念一闪便过,只听身后又是响起一声冷笑,慧果浓眉一扬,沉声道:“漫天风雨,又当如何?”
身后那娇脆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