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血宝马-第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笼子里是几个挂着长辫的清廷遗老。行人纷纷规避。士兵押着囚车远去,街面上很快又恢复了喧闹。布无缝从篾面宽沿帽下收回目光,牵着黑马继续走他的路。街面上到处是卖艺玩把式的摊儿,卖各式玩具和古旧杂物的货挑摆满了街沿,满街一片叫卖声、吆喝声;从戏楼里传出的唱戏声也咿咿呀呀的,此起彼伏。
布无缝在一家小酒店的窗口停了下来。“店家,给一碗酒。”他往窗里递进两张角票。一大碗酒从支着的木窗里递了出来。
布无缝接过酒碗,一边看着街景,一边将酒递到马唇边。黑马伸出舌头,舐喝起酒来。
店主在窗里看得傻了。
布无缝把喝空的酒碗递给店主,道:“店家,打听件事。”
“请说。”
“这京城里,哪家是最好的玉铺?”
“玉铺?”店主想着,“这可说不好。您去琉璃厂看看,没准那儿就有您找的铺子!”
突然,布无缝感觉到什么,回脸看去。在一家药店外,曲宝蟠穿着一身灰蒙蒙的棉袍,在铺里走了出来,肩上挂着一大捆草药包子。
“哟,是曲王爷啊!”药店门前摆着铜器摊的摊主打来招呼,抱拳拱了拱,笑道,“您赶早又来买马药了?”曲宝蟠笑着回了礼:“一月跑三趟药铺子,都让您瞅在眼里了?哟,您摊上的铜器晃眼哩,好东西!怎么,看今日这街面,不太顺溜?”摊主笑道:“没见刚才大笼子押走了三五个早年的大员么?想必是去菜市口淋血了。”
“犯的什么罪款?”
“谁知道啊!这年头,割脖子淋血的事,就跟杀头鸡似的,别问缘由。对了,您是王爷,耳大眼宽,有没有听说,吴佩孚的直军与张作霖的奉军,在中原打了一场血战,那任上了直军第四军总司令的冯玉祥……”
“不对,该是第三军。”曲宝蟠道。
摊主道:“甭管它什么军,听说他冯玉祥是临阵谋反了,倒过来要杀吴佩孚,有这回事么?”曲宝蟠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都这么传,想必十有八九。怎么,怕冯玉祥提走您一把铜壶,不给钱哪?”摊主瞅瞅四下,凑近曲宝蟠的脸:“听说,冯玉祥这趟来北京,是冲着宫里的皇上下刀子的!”
曲宝蟠皱眉:“皇上在宫里呆了十好几年了,呆得好好的,碍着他冯玉祥什么事儿?”摊主道:“您当年不也在宫里呆得好好的,做着您的王爷,说让人给撵了就撵了?我瞅着这天下,像是又得换旗面!”曲宝蟠直起腰,拍拍摊主的肩,笑道:“当年那刘赶三在《宦门子弟错立身》这出戏里怎么说的?”他学着戏腔念白道:“走南跳北,典了衣服,卖了马匹,管它兵来将去,俺唱戏去也!哈哈哈!”
布无缝的脸上露出一丝谁也察觉不出的冷笑,牵上马,往前走去。
这一天也是赵细烛“赶集”的日子。说是“赶集”,其实就是将宫里那些“用不着的东西”担到天桥来卖。此时,穿着一身皱巴巴宫服的赵细烛肩上挑着副挑子,在人堆里摇摇晃晃地走着,那挑子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西洋乐器。他一边走一边向路人大声喊:“谁要西洋乐器嗳?来买嗳!便宜的西洋乐器嗳!有洋鼓洋号,有大琴小琴,有铜管长笛,有萨克斯有黑小三,一支洋乐队全在挑子上嗳!谁要看中了,半价再打个对折白送给你了嗳!”
乐器在挑子上哐当哐当响着,行人纷纷让路。
路边的一长排地摊上,在卖着各种新奇的显然是从宫里弄出来的东西,有垫着黄缎子的西洋摆钟、有绘着五爪龙的官窑碗盆、有上等的玉如意、有盖着黄缎的斗彩瓷鼓凳,甚至还有二品大臣的袍子和一支支翡翠帽管、水晶朝珠和各种古玩,最扎眼的是一件御制的黄马褂。
赵细烛在这些地摊上看得呆了。一位胖胖的摊主打量着赵细烛担子上的乐器,低声道:“您这些家什,也是从宫里偷出来的?”
赵细烛道:“这可是内务府签了放单的。我看得出,这一溜儿地摊上的货,都是宫里的东西。莫非是有人偷了出来,搁这儿卖的?”
那摊主笑了:“你是装糊涂吧?如今宫里的太监,那话儿没再长出来,三只手倒是长上了。您瞧,这件黄马褂,还盖着乾隆爷的御印哩,是昨天两个小太监从宫里的库房偷出来搁这儿代卖的!您说句实话,您这担洋乐器,来路也是……”
“您看错人了。”赵细烛感到了羞辱,挑着担匆匆走开。
可他似乎感觉到什么,又踅了回来,放下担子,从摊上的一堆杂件中搬出一架笨重的洋照相机,抹去积灰,认出了写在照相机的一个红漆“甲”字,惋惜地摇了摇头,对摊主道:“这种洋人照相机,宫里有三架,各写着甲乙丙三字。这架甲字号的,我还使过哩!洋人教了我三天,拍的是……对了,拍的是马!”
摊主打量着赵细烛:“凭您这副嘴脸,还使唤过洋机器?”
赵细烛拨弄了一下,从相机里抽出一块残留着的玻璃底片,对着阳光照了起来。布满霉点的底片上,是一匹站立在御马房大门前的高大骏马!
赵细对着底片上的骏马久久地看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的肩头被人打了一下,回过脸去。站在他面前的是曲宝蟠。
曲宝蟠问:“你是宫里来的?”
赵细烛点头。
曲宝蟠又问:“去过御马房么?”
“去过,那是给皇上养马的地方。”
“那院里,如今还有多少匹马?”
赵细烛警觉起来,又摇摇头:“不知道。”
“你不是去过那院子?”
“那是刚进宫的时候,估摸有几年没上哪院了。对了,您打听这事干什么?”
曲宝蟠笑笑:“好奇呗!”说罢,快步离去了。赵细烛看着曲宝蟠的背影,脸上布满了疑云。
一旁,牵着马的布无缝从篾面宽沿帽下抬起眼睛,注视着在打听御马房的曲宝蟠。
赵细烛来到一个卖玩具的货摊前站停,好奇地看了起来。摊架上挂着漆成九彩的各式木马、木鸡、木狗和木猫。赵细烛拨了下九彩木马,木马晃动起来。
“这木头马,卖多少钱?”他笑着,问卖玩具的摊主。摊主打量着赵细烛的挑子,道:“您是卖洋破烂的?”赵细烛道:“破烂?这可都是宫里的东西!您没听说,皇上在宫里过的也是苦日子么?这些天,皇上让咱们做太监的,把宫里用不上的旧东西,都拿到天桥来卖了,也好在咱们万一散伙的时候,发些回家的盘缠。”摊主道:“宫里的这一大家子,真的要散伙了?”赵细烛道:“听天由命吧。您这木头马,卖不卖?”
摊主笑道:“天桥的玩艺,哪有不卖的?”
买下的九彩木马玩具挂在了赵细烛的空挑子上,晃荡着。卖掉了洋乐器的赵细烛吃着冰糖葫芦,东张西望地看着街景,往街口走去。突然,他身后的人群乱了起来,几个穿着黑制服的警察提着长枪,喝喊着什么奔了过来。
行人四躲。赵细烛被人差点推倒在地,一头撞在墙上,他摇摇晃晃地转过身来,靠着墙问左右行人:“出什么事了?”没人回他的话。他抓住一个行人,问:“刚才还太平着,这会出什么事了?”那行人打量着赵细烛:“您就是那个卖洋乐器的太监?”赵细烛点头:“是我!”
那行人急声:“您这爷,惹下祸了!”
赵细烛一怔:“惹下祸了?我卖我的洋乐器,惹的是哪门子的祸?”
“跟您说不清,想活命,快逃吧!”
没等赵细烛回过神来,那几个警察一眼就看见了他,大喊:“在这儿!盗卖宫里宝物的太监,在这儿!”警察一拥而上,一把就摁翻了赵细烛。
赵细烛的半个脸贴在了地皮上,歪着嘴,想喊什么,却是怎么也喊不出声来。他看见,那只九彩木马就躺在自己的鼻子跟前,被一只只大皮靴踩着。“马……马!别踩坏了我的马!”他喊出了声,脸面憋得发紫。
夜里,警察局的大铁门哐当一声打开了,一脸倒霉的赵细烛被两个挎长枪的警察推了出来,趔趄着从台阶下跌了下去。他爬了起来,抹着牙血,大声道:“警爷,您听我把话说完,我卖的洋乐器,可真的是内务府遵了皇上的旨,让我挑到天桥来卖的!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警察道:“你是阉人?”赵细烛点头。
“阉人,给爷听好了!国民政府有告示,凡宫里卖出的东西,一律没收充公!听明白了么?”
“可皇上没贴这样的告示呀!”
“皇上?”警察笑了,“你他妈还皇上皇上的!不看看是什么年头了,如今已是民国十三年,你还以为是宣统年哪?滚!”
赵细烛道:“我不能滚,我得把卖洋乐器的钱要回来!”警察厉声道:“你这阉人真背,是宫里呆傻了还是怎么的?让你滚你就滚,再不滚,回笼子去!”赵细烛一脸认真:“警爷,您不能让我就这么滚回去,我得取回钱,要不,皇上知道了,饶不了我。”
“啪!”赵细烛的脸上重重挨了一个耳括子,一股鼻血淌了出来。
深夜,北京琉璃厂清冷无人的街面上,布无缝牵着马走着。他在一家挂着“恒同玉器铺”匾牌的店门前停住了。他抓起铜环门拍,轻轻叩打起来。
玉器铺门打开了,伙计打量了下一会,示意他进来。
店堂里的油灯点得很亮,照出一张肥胖的睡意惺忪的男人脸。他是店老板。“您要开一块玉?”店老板打了个哈欠,问着笔挺地坐在椅上的布无缝。
布无缝道:“是的,开一块玉。”
店老板道:“可从来没人在这深更半夜敲开过恒同玉铺的大门。”
布无缝道:“你既然敢在深更半夜打开贵铺的大门,那你就一定知道这个敢来敲你门的人,有大买卖要和你做。”
“不就开一块玉石么?”
“你是用哪只眼睛识玉的?”
“哪只眼?”店老板一愣,“识玉当然用的是两只眼。”
布无缝道:“如果我告诉你,你不用眼睛也能识得好玉,信么?”
“不信,”店老板摇头,“行里自古有话,牙识金,舌识银,可还没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