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一曲-第4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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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世族们把多出的米谷酿酒换钱,也不能下发给人吃。更别提上交国府充实仓亶了。
十五把一切看在眼里,可是他没有力量改变这一切。一直以来,他只是做着一件事,到一个个同类战友的家里,交上钱币和东西,还要把他们的话说一遍,结果,往往他这边离开,那边就可以看见这些秦民们收拾打包,迁移向东骑。离谱的一点,甚至有整村的迁移!十五当场大哭,可他看到的只是那些秦民们不解的目光,投奔向美好的生活,这有什么不对吗?一个个麻木的眼神在转向十五说的那个东骑的方向后,秦民们才有了一点生气。
逃民,大量的逃民!这就是秦国现在的现实,有着太多的不公存在了。贵族的特权无比巨大!而这些底层的百姓……虽然打春的,国府就上门散发谷种,可百姓虽然开始回复了生产,但兴致不高,真正尽心扑在田地里的十不及一,还要时时受到别的秦民嘲笑。说傻啊,你种什么地,你种的再多,能吃到你自己嘴里有又能有多少?最后还不是要给国府征去,国府征走了你的米粮,会给你什么?连个好话也没有,甚至可能还要抓丁打仗!
这是最后一户了,户主是陈麻,十五不知道,现在螭吻旅已经整编成师级单位,陈麻现在是代理师长,而那,本当是他的位置,他的话就会是正级师长!可惜十五放弃了。
暮色降临,十五沿着石块夹杂着土块的荆棘小道走下沟来。为了进沟,他不得已把马给放跑了,不知道这匹马会不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将身上的东西打了包,那可不是一般的沉重。
这是一个很小的村落,大约有二三十户人家。山顶还有晚霞,沟中却已经是暮霭沉沉了,可是村中竟然没有一家显出灯光。十五走到一座稍微整洁的小院落前,发现粗大的柴门半掩着,黄泥巴糊成的门额上挂着一个破旧的木牌,隐隐可见“村正”两个大字。
十五敲敲柴门上的木帮,拱手高声问:“村正在家么?”话音落点,一只大黑狗凶猛的扑了出来,汪汪吼叫。“黑儿,住了!”黑屋里传出一声苍老的呵斥,黑狗立即钉在门边深出长舌呼呼喘息。黑屋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边走边咳边嘶声问:“谁?”十五拱手笑道:“村正老伯,请问……这里是陈家沟么?哦……我是雍城人,想要找一户人家……” 老人拉开柴门,上下打量着十五。
“黑灯瞎火,能进沟?”老人问着,脸上全是不信,还有警惕。
十五挥动胳膊,露出粗粗练出来的新肌肉,在东骑的时候更鼓,笑道:“老人家,我身体好,眼睛看得见,自然就进来了。” 老人点头道:“噢,壮,娃儿不大,身体好哇。来,先进来。黑儿,卧去!”十五走进院子。大黑狗悄悄的卧在了黑屋门口。
老人高声道:“婆子,出来见客。碎小子,去叫人,笼火迎客!”黑屋里连应两声,先钻出来一个光屁股男孩向十五躬了一躬腰,尖声笑道:“远客哩,好!” 便蹦出门去了。后边又跟出来一个身着黑布短衣裤的女人,向十五猫腰一躬笑道:“客好?”十五拱手笑答:“主家好。”女人道:“同好同好。客坐。碎女子,茶。”
虽是最粗朴的山野应酬,却也是礼数不缺,看来老村正毕竟见过一些世面。十五拱手一礼笑道:“多谢村正关照。” 老人给十五搬过一个木墩,“坐。”十五便坐了下来。老人道:“你是雍城人……可老汉咋看着……不像哩?”十五解释道:“我在雍城当兵,后来随东骑戎去立边卫戍,生活了一年多哩!”老人摇头:“东骑?没听过哩!”
十五笑了,他不自觉的说了起来:“东骑是咱老秦新来的戎部,部族立在泾河,我在那儿替东骑王和义渠人打仗,和咱老秦几辈子的仇敌义渠国已经给东骑王打败了,而且,东骑王和我老秦和好,双方无仇,不打仗,以后北方就太平了!”正这时,一个颇丰满的女孩子光着脚丫,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说不清颜色的短衫裤,捧来一个硕大的陶壶和瓦盆,将瓦盆放在十五脚前,将大陶壶噗噜噜倒满瓦盆,低声笑道:“凉茶。客喝。”十五确实是渴极,端起瓦盆,顿觉一种浓浓的土腥味儿夹着干树叶的味儿扑鼻而来,十五从前没有少喝这种茶,从前觉得好,可是在东骑喝惯了好茶,再一喝这种茶,那真是什么味都不对了,可是十五不敢露出不满,还是咕咚咚牛饮而尽了,用衣袖沾沾嘴巴笑道:“多谢。”
老人嘿嘿笑道:“碎女子整的凉茶谁都爱哩。”说到了这里,他想了一下道:“不对,客说实话,你真在边界上和那些牛魔们开打?俺村有在义渠打过的,那还是……老君上的时候,惨呐,一身自备的皮甲铁剑去的,回来的时候甲没了,剑也没了,连一双腿也没了,那也说是胜哩,怎么你们这样胜的……我看娃儿才打多久?这肉还嫩着哩!”这里说人肉嫩其实是说壮,但在当时,打过仗后,正常再壮的士兵也会因为行军的苦和打仗的累而变得又黑又瘦,相比起来,十五这个样子的确是不同于老汉的所知觉。
十五笑道:“我们就打了一年,一年就打败了义渠,现在已经没有义渠了,是东骑,东骑王的东骑,他们在北边,不和咱老秦打,以后老秦北边就宁平了!”老人一惊,道:“东骑王,俺们没听过,怎么打的,这……义渠牛魔可厉害,咋能一年时间就没了呢?老汉不出门,可是客,你也别欺俺们乡里人无知,哪瞎话说我们闹!”
十五摇头苦笑,他打开了包袱,露出了自己的军衣,一一的解释,到了最后,老人终于是半信半疑,道:“这样说来,这东骑,也算是我大秦的属国?就和那些西戎一样?”十五道:“对喽,就是这样,现在一切正在好转,北边没战了!”老人呵呵笑了起来,又掉了一会泪,道:“好哇……好哇……打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打出点名堂来了……可惜还不是咱老秦人自己打的,不过有娃儿你这样的士兵在,没给咱老秦人丢脸,今黑儿就让碎女子陪你。”
正在这时,“火笼好了——!”门外传来男孩的尖叫。老人起身:“走,老秦人有客必迎,热闹哩。婆子,女子,都走。” 山脚下的打麦场中然起了一堆篝火,火上吊烤着一只野羊。山村孩童们兴奋的从山坡上搬来囤积的枯树枝丢进火里,篝火熊熊烧着,将半个村子都照得亮了起来。偏僻的穷山沟经年累月没有客人,一旦有客,就是全村的大喜之日!无论冬夏,山民们都会燃起篝火举行迎客礼。这是老秦人与戎狄杂居数百年形成的古朴习俗。
十五很感动,也很高兴,他在回到了自己家里见老家人的时候都没有这待遇。虽然是七月夏日,山沟河谷却丝毫不显炎热。村人们在火堆旁边围成了一个大圈子,每人面前都摆着一个粗陶碗,男女相杂的坐着。十五坐在老村正和一个白发老人的中间,算做迎客礼的尊位。老村正那黑胖胖的女儿高兴的坐在十五身边。
时当月半,天中一轮明月,地上一堆篝火,恍惚间十五仿佛回到了远古祖先的岁月。
“上苦酒——”十五身旁的白发老人嘶哑的发令。老人是“族老”,在族中最有权威,即或是官府委任的村正,在族中大事上也得听他的。一个瘸腿光膀子的中年男人,提着一个陶罐向每人面前的陶碗里倒满红红的汁液。由于瘸,他一步一闪,一闪一点,便是一碗,极有节奏,煞是利落,引起村人们一片赞叹。顷刻之间,男女老少面前的粗黑陶碗便都满了。
佝偻的老村正举起陶碗向十五一晃,又转对村人,嘶声道:“咱老秦,又打胜仗啦,苦酒,干——” 便咕咚咚喝下。十五客随主便,见村正饮下,便也举碗道一声,“多谢族老村正,多谢父老兄弟们的招待,干。”
第三百三十九章:十五归国记(二)
十五一气饮尽。刚一入口,便觉得酸呛刺鼻直冲头顶,若非他军人出身定力极好,便可能要吐了出来。喝惯了东骑那甜甜的香酒,再喝这个,两相对比,十五酸的泪都要流出来了,他忙忍住,强饮而下,但见村人们啧啧擦嘴,交口赞叹,“好苦酒!”“够酸!”“这是村中最后一坛了,藏了八年,能不好?”这便就是好酒了?十五想哭。族老笑问:“小将爷,本族苦酒如何啊?” 十五笑道:“提神!很酸很呛,很象醋。”
村人们一齐哈哈大笑。族老正色道:“醋,酒母生,五谷化,不列为酒,老秦人叫做苦酒。小将爷不知?”十五恍然大悟,拱手笑道:“多谢教诲。”老村正笑道:“人家魏国,做苦酒用的都是五谷。老秦穷哩,收些烂掉的山果汁水,藏在山窖里,两三年后便成苦酒了。这几年天旱,山果也没得长,苦酒也没得做了。这是最后一坛,八年了,舍不得哩。”
十五听得酸楚,感动的拱手道:“相逢初见,受此大恩,何以回报?” “回报?”族老哈哈大笑,“都是老秦人,便是一家人!若求回报,算得老秦?” 蓦然,十五在火光下看见族老半裸的胳膊上有一块很大的伤疤,再听老人谈吐不凡,恭敬问道:“敢问老伯,从过军?”
族老悠然笑道:“咱老秦男丁,谁没当过兵?娃儿不也是吗?只是……你问他们。”
倒酒瘸子高声道:“族老当过千夫长哩,斩首六十二,本事大哩!”十五肃然起敬,“族老,为何解甲归田了?” 瘸子喊道:“丢了一条腿,打不了仗咧,还有啥!”
十五低头一看,族老坐在石头上盘着的分明只有一条腿,破旧的布裤有个大洞,鲜红的大腿根在火光下忽隐忽现。瘸子道:“客是雍城哪家的人?”十五明白,这是问他是